易儲並非兒戲,此消息朱見深不過與幾位內閣大臣提過幾句,不想僅這半日的功夫,此事便已在朝中傳開了。


    太子素來賢明睿智,朝中自然有不少大臣心向於他,可朱見深看來心意已決,先有懷恩力保太子,一番義正言辭惹得他龍顏大怒,一語貶去了鳳陽,有此前車之鑒,如今哪還有人敢站出來為太子說話。


    說來這倒也不是朱見深寵幸萬貴妃所致,昨日萬貴妃與他談及此事時,他本也是怪她胡鬧,可到底是看不過她尋死覓活,便答應了。如今懷恩又不答應,他已有幾分動搖,可誰想懷恩所言,句句皆向著太子,這便叫他愈發懷疑是太子已將懷恩收買。


    懷恩此舉隻怕是弄巧成拙,幫了朱佑樘一個倒忙。


    說起人心所向,易儲之事自然有東宮一黨中人暗暗與太子稟報,提及此事,朱佑樘並無多大的反應,換句話來說,他倒是希望如此。


    張均枼聽命於萬貴妃,若他不再是太子,她便不會再千方百計的設計殺他了。


    這天下間,又有誰知他同張均枼一樣,皆是無心廟堂,喜好民間安逸之人。


    可張均枼並非如此設想,她以為,他會因此事而自暴自棄;她以為,他會因此事而痛心疾首;她以為,他的那番豪情壯誌,是為江山社稷而生,是以,她要保他。


    從皇宮到白雲觀,這整整半日的腳程,於尋常百姓而言已頗為疲累,於張均枼這種自小便是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而言,更是一樣苦不能言之事。


    張均枼步伐沉重,麵色蒼白,額間不時滴下汗珠來,南絮自知她疲憊,本想著走走停停,好讓她歇息歇息,誰知她並不情願,隻道事態緊急,耽誤不得。


    “娘娘,到了。”


    張均枼聞言抬眼,終見“白雲觀”三字,甚感欣慰,她本以為她不能堅持走到這兒。


    若說她如此苦心徒步走至白雲觀是為何事,自然是為了朱佑樘的太子之位。


    她記得那日喻道純找到她,直言她日後將嫁與帝王,將來定是母儀天下之人,而今朱佑樘儲君之位即將不保,她定然要尋他求個解法。


    當日喻道純言她日後定有事相求於他,要她徒步走至白雲觀找他,她還曾有幾分不屑,熟料她如今竟真的徒步走來拜見他了。


    迎麵走來一個麵貌稚嫩清秀的小道士,至此躬身與張均枼施了個禮,抬頭語道:“師父已料到施主會到此拜訪,請隨我來。”


    張均枼這便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正要跨步,卻聞那小道士在她身後又言:“女施主不可隨行,請至別處稍等片刻。”


    張均枼聽及此話迴身,見南絮望著她目中略帶擔憂,便微微頷首示意她周全,南絮這才隨另一道士退下。


    “施主請。”


    張均枼方進了禪房,小道士便帶上了門,隻見喻道純雙目緊閉,盤腿坐在榻上,麵前的食案上擺放著一張符,一碗清水,一柄短劍,還有一個羅盤。


    “娘娘果真來了。”


    “今日拜見喻道長,是有一事相求。”


    “是為太子?”


    “是。”


    “娘娘想怎麽保太子的儲君之位?”


    張均枼底氣不足,“泰山喻東宮,若泰山震,東宮必穩。”


    喻道純陡然睜眼,“若泰山地震,整個濟南府皆會受到牽連,娘娘有此私心,難保將來不會折壽。”


    “我不怕。”


    喻道純冷冷一笑,“娘娘果真好氣魄。”


    “娘娘想作法引得泰山地震,此法倒也可行,隻是這天下萬事萬物皆相生相克,”喻道純言語間不急不慢的下地,走至張均枼跟前,“娘娘定然是要付出代價的。”


    “是什麽代價?”張均枼不曾拐彎抹角。


    喻道純亦直言不諱,“代價就是娘娘的血。”


    “怎麽說?”


    “以符作藥,以血作引,吃下此符,娘娘的血輕則可使泰山地動山搖,重則可使天下大亂。”


    張均枼料想此事不會這麽簡單,當即接話問道:“還有什麽,道長不妨直說了吧。”


    “娘娘可願做個無心之人?”


    “無心?”張均枼漠然,頓了許久方才平靜的問道:“人若無心,還有命可活嗎?”


    “人若無心,便無七情六欲,同行屍走肉。”


    “那與死人有何區別?”


    “並無區別。”


    張均枼未語,怔立良久,喻道純又言:“娘娘有一炷香的時間考慮。”


    “我若無七情六欲,便不會再有喜怒哀愁了,是嗎?”


    “是。”


    “好,我願意,”張均枼言罷目若溪水,熱淚充盈。


    喻道純這便拿起符紙,不知使了什麽法子,竟讓符紙自燃起來,待符紙快要燃盡時,又丟在那碗水中,穩穩當當的端起來放在張均枼眼前。


    “這符水,會使人的心慢慢衰竭,娘娘如今尚有心願未了,這顆心便是不清淨,待娘娘何時死心了,這顆心便也死了。娘娘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張均枼迴過神,“我不後悔,”語罷搶過符水一口飲下。


    “道長可以取我的血了,”張均枼伸出手,望著喻道純斬釘截鐵道。


    喻道純兀自拿起羅盤托在手掌上,凝著張均枼道:“貧道是出家人,不殺生。”


    張均枼知他此話何意,見他將羅盤托在手心裏,不曾多想便以短劍將手指割破,滴了滴血在羅盤上。


    “明日午時,若泰山震,則儲君保,若泰山不震,則天下大亂。”


    張均枼欠身謝禮,隨小道士出了禪房,喻道純凝著她遠去的背影,不禁惋惜,搖頭歎息道:“唉,世人總被情所困。”


    話音方落,隔壁禪房的屋門忽然敞開,一個容貌俊美的男子緩步而出,那男子眉心似有哀愁,一身月白華袍襯得他無比高雅冷峻,隻聞他對著喻道純輕喚了聲,“道長。”


    喻道純側身,“還有八個月。”


    第二日午時,泰山果然地震,震感頗為強烈,且不說整個濟南府,就是整個山東布政司,都遭了不小的罪。


    看來朱佑樘的儲君之位,算是保住了。


    隻是朱見深召諭已下,這會兒傳旨的太監已到了端本宮,正要宣旨,卻被突然趕到的牟斌攔住。


    泰山陡然地震,時皇帝欲廢東宮太子之位,人們皆道是天意,而天意不可違,之後,便再無人膽敢提及此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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