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均枼感歎,原本初來時五個人和和睦睦住著的屋子,如今竟隻剩她一人,望著那四張冰冷的床榻,便免不了一陣惆悵。


    迴想初次見到她們,攸寧的熱情與活潑,淑尤的高傲與不羈,左鈺的羞澀與膽怯,有卉的冷漠與寡淡,這一切,都仿佛曆曆在目,即便有些人,她並不喜愛。


    那日進宮的五十位淑女,而今仍完好無傷的,不過寥寥數幾。


    今日已是正月初五,明日便是終選,而她,又該何去何從?


    她雖已收下了萬貴妃的玉玨,認可了周太後的庇護,可那又如何,她張均枼這輩子終究是要為自己而活!


    從安喜宮出來的這一路,張均枼總覺得有人跟著她,如今萬貴妃已在拉攏她,這宮裏,除了萬貴妃,還有誰要殺她。


    張均枼止步,緩緩迴身望去,卻見身後空空蕩蕩的一片宮牆,唯有北風蕭瑟的劃過。


    可方才分明是有人跟著她的,張均枼於是躲到宮牆後,片刻之後,果真見一個身穿墨色飛魚服的人影在眼前晃動,那人是在尋她。


    張均枼這便拔下頭上的簪子,趁勢走去想要扼住他喉頭,好逼他說出是誰指派,豈知簪子方觸及那人脖頸時,手腕便已被他緊緊握住,且自己的脖子上,也已架上了一把繡春刀。


    那人抬眼間眉心緊皺,緊盯著張均枼毫不憐香惜玉,張均枼亦滿目不可置信的看著他持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是牟斌,他是牟斌!


    牟斌見是張均枼,才將繡春刀收迴,握著張均枼手腕的手亦是漸漸鬆開,可張均枼卻不經意間將簪子刺進了一分,怔忡間凝著牟斌垂下的眼簾,他是在等死麽?


    張均枼到底還是不忍,收迴簪子雙手垂下丟棄於腳下,默然離去。


    牟斌望著張均枼遠去的背影,不禁長籲,轉身撫了撫脖頸,已有血流下了,不過好在並無大礙。


    “屬下,”牟斌立於亭中雙手抱拳,微微躬身,吞吞吐吐的稟道:“親眼見她進了安喜宮,隻怕……”


    牟斌言語至此忽然停住,抬眼見朱佑樘端坐在古琴前麵色凝重,便不再多言。


    朱佑樘眼簾微垂,未見牟斌,終於開口道:“脖子怎麽了?”


    牟斌聞言忽然跪地,“屬下辦事不力,讓張淑女發現了行蹤。”


    朱佑樘心中一震,抬頭望著牟斌,良久才問道:“她說了什麽?”牟斌低語,“什麽也沒說。”


    話音未落,朱佑樘忽然兩手撫於琴上,沉聲道:“她來了,”而後便凝神撫琴。


    牟斌迴首見張均枼即將至此,方才快步離去。


    張均枼到此聞得朱佑樘所奏之曲是為《鳳求凰》,又見周邊之景,不禁觸目。


    明月高掛,夜正過半,菩提在旁,大雪零落,一曲《鳳求凰》縈繞耳畔。


    不正是“月明夜半菩提下,六出好聽鳳求凰”麽!


    張均枼佇立在亭中始終未語,朱佑樘奏罷,抬眼望著她,道:“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民女不知原來殿下在音律上,也頗有造詣,”張均枼笑容不免有些僵硬。


    “那是自然,”朱佑樘站起身朝她走去,滿麵笑意溫潤如玉,“本宮可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如今年已及冠,位居東宮,隻缺一個美人在懷。”


    朱佑樘言語間略有輕佻之意,張均枼未與他對視,唇角扯出一抹冷笑,“天下美人數不勝數,殿下日後坐擁江山,她們便都是您的,您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庸脂俗粉,無才無德,不堪為後,天下佳麗無數,本宮隻要你一人。”


    張均枼終於抬臉與他相視,決然道:“若是我不願呢!”


    “你把心封得死死的,我如何進得去。”


    朱佑樘自袖中取出一支鳳頭玉笄,插在張均枼鬢間,柔聲道:“那日你說你丟了一支玉笄,我便去司飾司親手為你雕了一支,除夕夜邀你來此吃酒,本是想將這支玉笄送給你,誰想你爽約未至,我便一直帶在身上。”


    “那日隨南絮姑姑出宮采辦,路上有事耽擱了,”張均枼麵色依舊,絲毫不見昔日明媚笑容。


    “枼兒,”朱佑樘伸手輕觸她臉頰,卻被她福身躲過,“雪大了,民女告退。”


    翌日一早,淑女們便被都人喚醒,今日是終選,必是要做足了準備,才可前往仁壽宮,免得在太後麵前失了禮數。


    張均枼坐在妝台前手握玉笄久久沒有動作,笄頭鳳凰展翅,笄身所刻龍紋,玉笄雖小,做得確是精致無比,不得不說,朱佑樘還是下足了功夫。


    龍鳳呈祥,喻為帝後,朱佑樘此意便是認定她了。


    她終於還是將玉笄戴上了。


    喻道長說過,凡事皆應順應天理,她的姻緣早在十年前便已定下,躲是躲不掉的。


    既然如此,她何不順其自然的走下去。


    她張均枼何等傲然之人,如今竟也低頭認命。


    從她十年前舍命救下那個被人追殺到走投無路的男孩起,她這一生,便注定不再平凡。


    或許母親說的是對的,她是夢月入懷而生,這輩子,便要如月亮一般普照人間。


    車上樹,牛上房,騎龍抱鳳是娘娘,這說的,不就是她張均枼麽!


    此去仁壽宮終選,並未見朱佑樘,唯見周太後與王皇後紅光滿麵,笑意綿綿。


    張均枼與眾淑女一齊垂目而立,周太後不曾看過旁人,見眾淑女至此,便直奔她走來,和善可親的站在她身前。


    “為後者,勢必德才兼備,方能執掌六宮。張均枼,哀家問你,若要整頓後.宮奢靡之風,你當如何?”


    “儉則家富,奢則家貧,國亦如此,凡為女子,不可因循。一生之計,惟在於勤;一年之計,惟在於春;一日之計,惟在於寅。《內訓》所言,戒奢者,必先於節儉也,夫澹素養性,奢靡伐德,人率知之,而取舍不決焉,何也,誌不能帥氣,理不足禦情,是以覆敗者多矣。”


    周太後聞言不禁喜上眉梢,對張均枼竟是讚賞有加,連連叫好,王皇後見勢迎合,取來乜湄手中的木托捧至她身側,亦讚道:“母後,有如此女子,必能母儀天下。”


    “好孩子,”周太後拿過木托上的金冊,“受賞吧。”


    張均枼跪地捧起金冊,朗聲道:“謝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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