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均枼迴了鹹陽宮時,淑女們均未在殿中,獨獨留了幾個小都人在準備午膳,她也未出去尋燕綏,僅安坐在殿中等候,隻是無意間坐在同樣的位置,便想起了昨日這時她還在為攸寧上金瘡藥,今日攸寧便突然沒了。


    紅顏易老,往事不複,這是任何人都無可避免的。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攸寧會死全是因她,她知此事是萬貴妃主使,隻是不知那銀針到底是誰施下的,這鹹陽宮,除了她張均枼,還有誰通醫術,可如今萬貴妃要除掉的是她,她一個小小的淑女,又當如何自保,難道當真要去攀附太後麽!


    罷了,走一步是一步,能熬過來年正月初六便可。


    乜湄心知張均枼不識太子,可適才萬氏見太後那番驚詫的神色竟洋洋得意,如此一來,隻怕這個張均枼真如太後所想,是萬氏意欲布在東宮的心腹,若是如此,確是留不得。


    “誒,湄姑姑!”


    還未步至仁壽宮,便聞這聲喚,乜湄應聲迴首,“太子?”


    朱祐樘倒是不急著迴應自己的乳母,反是急切的問道:“那張姑娘現下如何了?”


    “張淑女已無恙了,”乜湄微微一笑,略帶試探的口氣問道:“恕奴婢多嘴,不知太子為何對這位張淑女如此上心?”太子並不關心鹹陽宮的命案,卻如此在意那個張均枼,早晨又千方百計請太後移駕宮正司著手審理命案,莫不是叫那個小妮子蠱惑了。


    “這個……”朱祐樘不願作答,暗暗給身側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而後那小太監便朗聲道:“哦,殿下,文華殿那邊兒還有些功課沒做,您要是再不會去,待會兒可得挨戴老先生的批評了。”


    朱祐樘佯裝驚慌,“你這麽一說,本宮倒是想起了,湄姑姑,本宮文華殿那邊還有些許功課未做,怕是逗留不得,便先迴去了。”


    乜湄見朱祐樘急急忙忙的離去,心下疑慮便又多了幾分,定是那張均枼有意接近太子,若是不然,太子常留心文華殿與絳雪軒,又從未去過鹹陽宮,怎會無緣無故的認識她。


    等不過一個時辰,燕綏便領著淑女們迴了鹹陽宮,也非隻有淑女們見了她驚奇,彼時燕綏更是詫異,劉宮正竟沒有弄死她,怎還讓她活著迴來了。


    “誒,張姐姐,你去宮正司走了一遭,那個劉宮正她沒有為難你吧?”首先疾步走來的是左鈺,見張姐姐明媚一笑,答她沒有,她心下便也寬慰了許多,“沒有就好,可擔心死我了。”


    淑女們一窩蜂的湧上來,個個臉色似無知,又似譏諷與嘲笑,“我聽說那個劉宮正手段厲害,她果真沒有為難你?”


    張均枼見她們這副嘴臉,心下著實不悅,“隻是問了些話。”


    “那兇手呢?”


    張均枼正是心煩,忽然見淑尤垂首一臉歉意緩緩步入殿內,似乎很是無顏麵對她,隻抬眼看了看,轉瞬間又低下頭去,張均枼見她如此,暗暗腹誹,“兇手許是昨夜竄進屋的那個人,此事太後娘娘正在嚴查。”


    左鈺見她目光,順勢望去,才見是淑尤怯懦的站在人群後,總忍不住要數落幾句,“我當是誰呢,原來那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姐姐你瞧著她作甚,難道是忘了今日吃的痛了?”


    “太後娘娘已還我清白,我也並非小肚雞腸之人,倒不會計較這些。”


    “那也怨她!”左鈺狠狠地剜了眼淑尤。


    張均枼未語,隻是淡淡一笑,隻是那笑意,未免冰冷了些。


    “姑姑,”都人湊近燕綏身側耳語:“方才是太後身邊的乜湄親自送張淑女迴來的。”


    燕綏吃了一驚,“可還說了什麽?”


    見都人搖頭,燕綏的神色這才有幾分平靜。


    有卉方步入殿內,見張均枼迴來,心中便是五味雜陳,她既寬慰於張均枼毫發無損,又糾結於自己沒有完成姑母給她布下的任務,聽聞太後已證張均枼清白,又不免有些難安。


    可這個張均枼瞧著雖是天姿國色,心性卻也著實平庸,對她日後的路絲毫沒有威脅,她便是想不明白,姑母為何要殺她,難道僅是因她懂些醫術,應了繼曉的那句話嗎?


    她張均枼到底是什麽人,竟能引起姑母的殺機,又能在劉宮正的手底下安然無恙,太後久不問世事,如今竟也相助於她,她除了是沈祿的外甥女,還有怎樣一個神秘的身份?


    左鈺一向護著張均枼,想到早晨淑尤害得張姐姐受罪,心裏的氣便不打一處來,這會兒又見淑尤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便更是來氣,這便動了動身子,想要衝上去為張姐姐出氣,誰知卻被張姐姐拉住。


    張均枼倒是拉得及時,左鈺怒火難消,她便低聲在她耳邊細語:“等著吧,她會自己來找我的。”


    攸寧沒了,同屋三人,淑尤還有誰能做依靠,有卉平日裏總是冷著臉,又喜獨來獨往,從不與人親近,她若是不來找她張均枼,隻怕日後身首異處了,都沒人給她收屍。


    說來張均枼倒是將這些事分析得有條不紊,到了午睡時,淑尤果真唯唯諾諾的站在張均枼身側,囁喏道:“張姐姐,今日早晨…是我的不對,你…不要怨我了。”


    張均枼停下靈活動作的手,冷臉凝著鏡中的自己,許久不曾言語。


    淑尤見狀強擠出幾滴淚來,“張姐姐,你可以打我罵我,我絕不會還手,隻要能泄了你心中的恨,你要我做什麽都好。”


    張均枼倏地站起身,竟嚇得淑尤後退了一步,似乎她真的要將她拖出去打一頓一樣。


    “你不必自責,攸寧沒了,我知你心中苦悶難抑,今日隻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罷了,”張均枼向來不是大度之人,今日這般自然事出有因,若不這樣,又如何能引蛇出洞。


    她身邊的那隻狐狸,總歸是要被她揪出來的!


    便是在張均枼猝不及防時,淑尤突然朝她撲來,緊緊將她抱住,一股濕熱瞬間流入張均枼身上。


    左鈺進屋忽見此景,不免置氣,當即扔下手中的銅盆。


    “姑姑姑姑,”一小都人急急忙忙的從外頭跑進來,燕綏應聲望去,一臉的不耐煩,“這是見著鬼了還是怎麽了,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小都人見四位老老正教淑女們習禮,耳目眾多,便走近靠在燕綏身側,低聲道:“劉宮正因昨日之事被革職,貶至浣衣局做了三等都人…”


    還未等都人言畢,燕綏便是一陣諷笑,“那老妖婆竟也被革職了?”


    “不過浣衣局那邊傳來消息,說劉宮正昨兒一晚上都沒迴去,今兒早上阮公公在護城河裏撈上來一具女屍,奴婢瞧著那身形微胖,似乎就是劉宮正。”


    燕綏聞後大驚,那老妖婆知道太多不該知道的事情,如今落魄,隻怕是貴妃娘娘殺人滅口,這麽說來,那她豈不是也得……不行,而今必得去安喜宮走一趟才可舒心。


    “燕綏姑姑要去何處啊?”宮門那處不緊不慢的傳來這聲問候,隻見一女子身著繡雲霞鴛鴦紋棗色襖裙端步走來,滿頭的珠釵金飾與身邊五位都人將她襯得明豔華貴,如此確是羨煞了眾多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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