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梅園大的很,一鑽進去誰人還能知曉一個小小的女娃竄到了哪裏,先前在外頭不等朝雨來得及說,這蕭蓁就已經跑進了梅園。朝雨是長春宮的大宮女,哪裏能沒有規矩的跟著蕭蓁亂奔跑,於是等一群宮女進了梅園那就是徹底找不見這小姑奶奶去了哪裏。

    宮裏是個講究規矩的地方,沒得大喊大叫尋人的說法,若是擾了哪個有雅興來賞梅的主子的安,怕是這群宮女太監要受罪,於是一個個兒隻悄沒聲兒的四散開來四處尋找蕭蓁的影蹤。

    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到底讓十頭八個半大的孩子們聽出這梅園裏有其他人,蕭蓁藏在一大捧梅枝後麵,這時候眼見著裏麵那個唇紅齒白的四處看了看然後竟是直直盯著自己這方向,小孩險些嚇破膽,畢竟在還未見過如此粗野兇惡場麵的蕭蓁看來,這些人是頂頂兇惡頂頂討人厭的。

    像是終於厭煩了這樣的場麵,那先前說該到用膳之時的那個又說話了“母後還等著本殿下呢,你們繼續玩兒吧。”說罷轉身就走,跟著他的那些個自然要走的,於是就隻剩格外兇惡的那個還在踢打,見大的那個要走,被喚作鷹揚的孩子悻悻的啐了一口唾沫,然後重重踢了一腳就帶著他身後三四人也走。那最後一腳實在是使了十分力氣,蕭蓁眼瞅著那地上挨打的那個一頭撞上了一棵梅樹幹,最後一動不動了,蕭蓁憋了一口氣等所有的孩子都走出去這才大著膽子跑到前頭去看,聽見外麵有宮女問四皇子殿下六皇子殿下安也沒顧得上,隻奔到仿似沒了氣息的那挨打的跟前。

    卻說躺在地下的正是五皇子緝熙。皇子們四歲就要開始在皇家專門習學的地方接受教育,那大本堂正是本朝皇子皇孫專門習學的地方。五皇子向來是不在裏麵習學的,隻是大本堂實在是一塊向陽的好地方,五皇子被寒冬折磨了一整個冬天,偶然見尋到了這麽一個好地方,於是每日裏用完膳就到大本堂後院曬太陽。皇子習學的地方自然是清淨的很,宮人們認出五皇子的也不敢多加阻止五皇子進去,於是這些天每每有太陽的時候,緝熙就領著嚴五兒曬太陽。對於他那名義上的兄弟們,緝熙是沒有多少感情的,這世界上哪一個人從記事起就被這麽幾個兄弟欺負長大的怕是很難起一點感情的吧,若非要說起感情,那就隻能是憎惡了。

    可惜了兒的,他憎惡的這些兄弟們也憎惡他,而且他們比他還強大。在大本堂那後院兒裏已經曬了好些天太陽了,每日裏就聽見太傅領著兩位皇子並若幹伴讀在那裏讀書,一遍一遍,一周裏變內容的就隻有一迴,在緝熙的耳朵裏

    ,成日裏聽來聽去就聽得幾句話,於是不知不覺間,他也就記下了太傅的教習內容。今日裏太傅不知在提問誰,曬太陽曬得迷迷糊糊的緝熙隨口就念了一句,那幾近自語的聲音當然沒人聽見,可是傍在一旁的小太監嚴五兒恰好問了他的小主子這句話什麽意思,那聲音還不小,大本堂裏後牆上也開了窗戶,四麵通風的環境裏,這話順著風就飄進了太傅的耳朵裏。

    於是太傅又提問了一句,堂裏很安靜,堂外又是跟了一句,這下連同太傅帶底下的學生是聽了個一清二楚。這太傅是當朝大儒張載,為人極是古板,向來是看不上給這些皇子們授課的,隻是架不住皇帝親筆下旨,於是勉強進宮授課。這會子極為好奇堂外是何人,聽聲音像是小孩的聲音,於是出門一看,就見在太陽底下一小孩兒昏昏欲睡,邊兒上同坐著一個小太監。

    張載正自奇怪這宮裏怎麽有其他小孩兒的時候,嚴五兒已經搖醒了緝熙,兩人一見那授課的太傅站在眼前,緝熙二話不說轉身就走。張載也是聽見那小太監喊了五皇子,遂知道這就是五皇子,這太傅也是知道五皇子不得皇上喜愛,但當年的事兒五皇子還未出生哪裏能歸上什麽錯,遂這張載對於五皇子是半分嫌棄也沒有的,當即喊了五皇子留步。

    不顧一個六歲的小孩兒對自己露出炸毛貓兒般的神情,太傅和顏悅色的問了緝熙幾句話,緝熙冷冰冰看了太傅半晌,然後才接了話,結果當即就被太傅領進大本堂而且大大誇讚了一通並獲準在大本堂裏一同聽課習學。這樣一番舉動,那些個皇子連同伴讀們哪裏能忍受得了,遂下課在大本堂就打的小太監嚴五兒昏了過去,拖著緝熙到梅園,這裏徹底沒旁人,好一通毒打之後四皇子六皇子算是心滿意足了,然後留下這會子不知是死是活的五皇子蜷縮在梅樹底下。

    蕭蓁戰戰怯怯的蹲在不知生死的五皇子身邊,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渾身穢跡的小孩一把,被戳的那個一動不動,蕭蓁是徹底嚇住了,眼淚險些要掉出來,“你還活著麽?你活著就動動。”話說完躺著的那個一點都沒動。

    強忍住眼淚伸手拂開了擋在地上小孩的頭發,雖然整張臉血跡斑斑青青紫紫的,可是蕭蓁看得出這是一張漂亮的臉,有點像三哥靈均的臉,靈均是家裏公認長得最好看的男子,因此越發要嚎哭了。

    “喂……”忍不住出手兒搖了搖躺著的小孩臉蛋,卻不想正當她幾乎湊在那一動不動的小孩跟前叫人的時候,冷不丁的,原本閉著眼的小孩睜開了眼,蕭蓁被嚇了一大跳,於是懸在眼眶的眼

    淚掉了出來,隻這時候蕭蓁是沒記著要哭的。小孩兩膝著地跪在緝熙跟前,大眼睛黑亮黑亮,眼睛裏沒有一絲絲的險惡反倒是帶了些許好奇和關心,於是緝熙重又閉了眼睛,方才他是昏過去了,渾身一點力道都沒有,這會子急需要安靜的地方躺一躺,可恨他動彈不了,於是就那麽原地躺著。

    “喂,你起來呀,不要躺在地上……”原本安靜閉眼的緝熙睜開眼睛,麵無表情的看著一旁呱噪的女娃,不起來也不動彈,蕭蓁忍不住要伸手拉起他。這時候外麵亂尋找了一番的宮女們終於是找見蕭蓁了,急了忙活的趕到這裏就看見一大一小兩個小孩兒在梅樹底下扭結成一團。

    “小主子,終於找著你了,娘娘和蕭大人該著急了,咱們該迴宮了。”朝雨不知才不大會子怎麽會出現這樣的情形,隻是先分開這兩個小孩,先前碰到四皇子和六皇子,看五皇子這樣怕是被四皇子和六皇子欺負的,可是這些她們當奴才的管不了,於是隻能先顧著蕭蓁,先分開這兩個才是最重要的。

    “他被人打了,站不起來,快過來扶起他。”蕭蓁很有主子氣勢的指使朝雨要扶起五皇子,朝雨正要伸手扶五皇子的時候就見原本癱軟在地上的小孩掙紮著自己站了起來,驀然伸手推了一把蕭蓁,直推得小女娃一屁股坐倒在地這才轉身蹣跚走了,臨走前還扔下兩個字“煩人!”

    一行宮女大驚失色,可是不能追上去說五皇子的不是,被推坐在地上的蕭蓁震驚了,然後委屈了,然後終於張嘴大哭。在四歲小孩的世界裏方才那番毒打的暴行是不理解的,方才被推了一把還罵煩人的那行為更是不可理解的,她是要幫他的,怎麽那小孩還如此這般對她,於是小孩終究是小孩,張嘴嚎啕大哭。

    緝熙像是宮裏的一條野狗,沒主,沒牽也沒掛,他不習慣有人在他耳邊一直呱噪,他也不習慣像是蕭蓁這樣偶爾施舍一次的好,他這個時候隻想沒人搭理的安靜的在梅園躺一會子,可是因了蕭蓁,那裏有大群人。他絲毫不感激這些人的行為,也絲毫不感激小小的蕭蓁在他被毒打一通叫醒他一樣的說了那些話,他缺少這些感情,於是他很不耐煩,渾身也很疼,隻是到底沒有一點力氣再去打蕭蓁一通,於是他推了她一把,稍稍想起先前那個漂亮的女娃黑亮黑亮的大眼睛裏落下的那顆眼淚,他稀奇的看了半晌,有很多年他都沒流過眼淚了,眼淚對他是個稀奇的東西緝熙覺得。

    於是等蕭蓁抽抽噎噎宮女惶惶恐恐迴到長春宮的時候所有人都大吃一驚,蕭蓁身上還沾染了些許血跡,這讓蕭

    鐸的心險些跳出來,連皇上的棋局也顧不得了,奔過去抱起蕭蓁查看,一疊聲的問出什麽事兒了。

    惠帝今日不知怎的一直留在長春宮,這讓蕭貴妃無比歡喜,蕭鐸原本是打算告辭的,可是惠帝今日興子高硬拉著下棋,蕭鐸為人臣的哪裏有不肯的,於是君臣二人擺開棋盤,這還一局棋未完,蕭蓁竟是這幅模樣迴來了。

    “朝雨,這是怎麽迴事?”蕭貴妃眼見著哥哥和皇帝臉色都不好了,喝了朝雨一句,於是就見先前跟著蕭蓁出去的那幾個宮女跪了一地。朝雨看了看皇上,尋思著怎麽說這事兒,索性一閉眼,把她知道的都說了,包括在梅園裏碰見四皇子六皇子,還有五皇子的模樣當然還有蕭蓁怎麽哭的全盤和出,說完滿室安靜,連蕭蓁在這樣安靜的環境裏也不哭了。

    “你說你在梅園碰見四皇子六皇子合起來毒打了五皇子一通?”惠帝臉色鐵青,重複了朝雨說的話。

    朝雨應是,然後就見惠帝當即推了棋盤,“嘩啦啦”棋子掉滿地的聲音裏,“李自中,著人傳來這兩個孽障,一並傳來五皇子!”

    惠帝簡直不能聽見這樣的醜事被這麽多宮人看見,而且今日還有前朝的重臣在,這簡直是皇室家醜被宣揚了個徹底。

    蕭鐸本打算要告辭的,被皇帝揮手阻止了,今日這事好歹是和小女娃蕭蓁有點關聯的,今天若不能給蕭鐸個交代,怕是天家的顏麵難存,皇帝教子無方傳出去老百姓該是何種看法。

    皇帝有些記不得五皇子的名字了,況且他一月來後宮的次數少得可憐,平日裏政事繁忙就安寢在垂拱殿了,惠帝壓根不知五皇子到底是何種生存狀況,底下的奴才們不知怎的態度統一的很,五皇子的事從來未曾和皇帝說過,於是奴才們不說,皇帝哪裏能知道。

    遂當惠帝看見五皇子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五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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