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一個上午都在整理賬目,等到站起身來時,蘇北秦便覺得眼前黑了好一陣,扶著桌子站了好一會兒適才略有好轉,他揉了揉脖頸,方走到門外喘口氣,便有什麽東西從眼前一閃而過,接著硬生生撞到他的腹部,疼的他倒吸了一口冷氣,卻還是下意識地伸手捧住了撞來的東西。


    那團東西觸手濕滑,蘇北秦低頭一瞧,竟是踏雪,一身烏黑發亮的皮毛被水浸濕,體型縮小了一半,麵頰上的幾根胡須上還掛著水珠,軟毛盡數貼在麵頰上,顯得那雙圓溜溜的眼睛越發大了,踏雪的爪子勾著蘇北秦的衣裳,渾身瑟瑟發抖,用一雙可憐兮兮的眸子望著他。


    這模樣莫名讓蘇北秦想起那時武惟揚小魚幹被搶走時的模樣,蘇北秦伸手摸了摸踏雪腦袋上翹起的一撮黑毛,笑道:“這是怎麽了?”


    踏雪蹭了蹭蘇北秦的手掌心,軟糯糯地喵了兩聲,便將腦袋拱到蘇北秦胳膊彎裏取暖了。


    他的話音才落不久,見武惟揚從院子的圍牆上探出半個頭,揮著手道:“北秦,踏雪那小畜生是不是跑你這兒來了?”


    還未等蘇北秦迴答,武惟揚已從院子外頭跑進來,他的袍子上一片濕漉漉的痕跡,武惟揚抹了抹額上的汗珠頗為不滿道:“果然在你這兒,合著我供它吃好喝好,還不及你給它撓兩下下巴,受點委屈就要跑來跟你撒嬌告狀。”


    蘇北秦的嘴角彎了彎,問道:“是要給它洗澡麽?”


    武惟揚揚了揚手中的小盒子,總是上挑著的眼角都聳拉下來了,顯得無辜又委屈,“隻是給它衝了水,還沒來得及塗皂角就跑的沒影了。”


    蘇北秦看了看他淩亂的發髻與衣裳,還有那雙大手上粗糙的老繭,無奈道:“還是我來罷。”


    蘇北秦抱著踏雪來到武惟揚的院子,放在井邊的那盆水已經涼了,武惟揚重新添了熱水,蘇北秦適才將踏雪放進去,他撓了撓踏雪的耳根,拿浸了水的帕子細細地擦著它的身子,直到踏雪的皮毛濕透了,才將皂角抹上去,一路從脖頸處往後背輕輕地抓著。


    踏雪不僅沒有跑,反而坐在水裏微微抬高頭,一副享受的樣子,不時發出兩聲嬌柔的貓叫。武惟揚除了不時添點熱水外,隻能蹲在一旁捧著臉頰怨念地看著,嘟囔著道:“吃裏扒外的小畜生。”


    若是現在伸手撓撓武惟揚的下巴,再順著脖頸一路往上摸揉揉耳根,武惟揚估計也會在和暖的午後陽光下舒適地眯起眼睛罷,蘇北秦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假裝擦汗以袖子掩了一下麵上的笑容,道:“你若是將水弄到它的耳朵和眼睛裏,它自然會不高興,手勁兒放輕,從脖子和後背洗起,最後再洗臉,它就不會那麽抗拒了。”


    武惟揚撇撇嘴,劍鋒般的眉毛在眉心蹙起成山狀,有氣無力道:“沒想到我家師爺不僅博古通今,還對畜生的心境也了解地如此通透。”


    蘇北秦自然不會同這個被一隻小貓就傷透心的幼稚男人計較,他已將踏雪身上的皂角盡數衝去,武惟揚跑到屋裏拿兩塊幹毛巾,將踏雪裹了起來,放到院中陽光最盛的地方讓它曬幹貓毛。


    忙活了一陣,兩人的衣裳全都濕了,武惟揚帶著蘇北秦進了臥房,隨便地從櫃子裏拿了兩套衣服,扔了一件給蘇北秦道:“快換上,小心著涼。”


    那廂武惟揚已經開始脫衣服了,他j□j著上身在蘇北秦麵前晃來晃去地找中褲,平時看著他稚氣的臉是如何也不會想到他有一副如此精壯的身子,常年征戰在他身上留下不少痕跡,特別是左腹處那道猙獰的傷疤,猛一看著實令人心驚,蘇北秦怔了怔,直到與武惟揚的目光相遇,才迴過身來開始動手解衣帶。


    雖然身高與武惟揚相差無幾,在體型上卻是武惟揚勝了一籌,因而武惟揚的衣裳給蘇北秦大了一圈,不過好歹衣裳厚實,布料也比他平時穿的好上許多。武惟揚將自己淩亂的發髻重新束好,便拉著蘇北秦的手往外走。


    手心被武惟揚手上的老繭磨的發癢,蘇北秦掙了掙沒有掙脫,便問道:“去哪兒?”


    “去集市上逛逛。”武惟揚頭也不迴道。


    “你不必拉著我,我自然會跟你去的。”蘇北秦指了指他們交握著的雙手道。


    武惟揚迴首望了他一眼,圓眼裏驀然浮上一絲狡黠的笑意,握著蘇北秦的手反而緊了緊道:“不放。”像極了街上欺負路人的無賴。


    蘇北秦兩道好看的眉微微蹙起,正欲用勁掙脫,卻見武惟揚往他的掌心裏嗬了口熱氣,然後雙手使勁地搓了搓,問道:“還冷麽?”


    方才悶在胸口的一口悶氣盡數消散而去,蘇北秦別過頭不去看他,武惟揚卻自得其樂地將他的雙手交換著搓,蘇北秦用眼神製止也不管用,索性也去不管,任他一人人來瘋似地發作,直到在山下的豁口處遇到了兩個人。


    “天河,百川怎地你們迴來也不告訴我一聲?”武惟揚跟獻寶似地指了指蘇北秦道:“這是你們不在的時間裏,殷不在給我擄來的師爺,蘇北秦蘇先生,看這模樣,是不是一等一的俊俏。”他得意地說罷又為蘇北秦介紹了二人,江天河與季百川,這二人比武惟揚年長幾歲,皆是從武惟揚最初進入軍隊時便跟隨著他了,因著前段時間出去為武惟揚辦事,那時蘇北秦正臥床休養,因而三人並沒有碰麵。


    “在下蘇北秦,”蘇北秦拱手道:“若是今後有不對的地方,還請二位多多指教。”


    江天河隻是向蘇北秦瞥去一個眼神,算是打過招唿了,季百川還禮道:“先生哪裏的話,今後若有事,盡管吩咐便是,百川定然盡力而為。”


    “好了好了,”武惟揚擺擺手道:“等迴來的時候再寒暄罷,晚了集市要關門了。”


    他複又拉著蘇北秦的手往前走去,江天河眯著眼望著他們牽著的手,聲音冷清道:“才來多久,就已這般親密了,看來這師爺還真有點手段。”


    “老大那自來熟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季百川牽著馬的韁繩邊往前走邊道:“表麵上親熱又說明不了什麽,前兩個師爺不也是麽,方進來的時候老大對他們也是噓寒問暖,轉眼又叫魏大成將他們綁到鬆陽崗上去了。”


    江天河適才滿意地勾勾嘴角,牽著馬走到季百川的前頭,笑道:“說的也是,就當是剛買的東西,過個兩三天,新鮮感也就過去了,到時候老大若是吩咐,我定然親自將這位俊俏的師爺親自綁到鬆陽崗上去,不過在此之前,要先打斷他的雙手,叫他後悔碰了不該碰的東西。”


    季百川望著江天河的背影,又望了望蘇北秦遠去的方向,輕輕地歎了口氣,看來今後要費些心思護好這位看起來沒有一絲還手能力的先生了。


    武惟揚沒有叫秦漢來趕車,他自己坐在車夫的位置,拿著韁繩像模像樣地趕起了車,蘇北秦坐在他旁邊,身上裹著武惟揚的外衣,隻露出一張蒼白的麵頰。


    微風拂過臉頰,有些疼又有些癢,蘇北秦一雙黑極了的眸子專注地盯著兩旁緩慢掠過的景物道:“這個季節京城的花草恐怕早已枯敗,嶺南的草木卻還未凋落,多少人擠破頭想要留在京城,為了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功名利祿,卻忽略了別處的美景。”


    武惟揚偶爾才揮一下韁繩,駕車的老馬跟散步似地慢騰騰地往前行,他眺望著重巒疊嶂的遠山,道:“若是人人都像北秦一般想,世間哪還有紛爭,人人自得其樂,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帝王垂拱而治,天下大同。”


    蘇北秦輕歎一聲道:“若你以後成為了君主,要如何治理你的國家?”


    武惟揚皺著眉頭摸了摸鼻子道:“我哪會想那麽遙遠的事,也不知國家到時會變成何種樣子,情況不同,治理的方法也不同,何必這麽早就為這些事而憂愁。”


    蘇北秦沒有再說話,他抬頭望著天空,原本光芒四射的暖陽不知何時被一片巨大的烏雲遮蓋而過。


    武惟揚努努嘴道:“看來再過兩天就要下雨了,嶺南的雨下起來就沒完沒了的,到時連空氣裏都仿佛帶著水汽似地,一點都不舒服。”


    二人且行且看,等到了首府,集市上的店鋪都已關門了,武惟揚尋了間邸舍,交代小二將馬喂好,才領著蘇北秦上樓道:“這地方有些亂,安全起見,先生還是與我睡一塊罷。”


    邸舍的臥榻睡兩個人綽綽有餘,蘇北秦對此並無異議,二人隨便用了些晚飯,武惟揚也不知從哪兒弄了一捧艾草點燃,裏裏外外地熏著房間的角落,“這嶺南的小蟲子可毒了,我初來時被咬了好些包,又疼又癢的,老吳還不許我抓,現在皮糙肉厚了也就不怕了,隻怕先生細皮嫩肉受不起這苦。”


    顛簸了幾個時辰,蘇北秦覺得有些累了,他褪了衣裳便在臥榻上躺下,道:“從京城到嶺南一路都走過來了,還怕幾隻小蟲子麽。”


    武惟揚踩滅了艾草上的火,利索地爬上臥榻上與蘇北秦並排躺著,靜默了一陣,偏過頭去時,蘇北秦已經睡著了,一隻手還擱在被窩外頭,武惟揚小心翼翼地將他的手塞迴被窩,往蘇北秦旁邊湊了湊,長舒了一口氣,也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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