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北秦這次大病足足休養了兩個月才讓吳老點了頭,放他去了武惟揚那兒。


    盡管按照月份已然入秋,但這裏依舊日日晴日高照,隻不過那股子夏日才有的潮濕感散去了不少,蘇北秦身子骨弱,這樣的天氣反倒叫他舒適了許多。


    武惟揚給他安排了一個單獨的小院子,雖不及最初來時見著的那個精致寫意,卻布置地格外舒適,臥房地麵上甚而鋪了一層絨絨的軟毯。


    “老大說蘇先生不比我們這些粗人,一定要小心對待,所以這院子裏收拾的時候可費了殷大哥好一番功夫,四兒也幫了不少忙,像這盆蓮花,還有書房裏那個多寶格都是四兒挑的,不過多寶格上頭放的東西是老大送來的,老大說了,蘇先生這裏什麽都要最好的,可不能放些雞零狗碎的玩意兒。”四兒帶蘇北秦在院子裏轉了一圈,一臉獻寶似的神情。


    蘇北秦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旋即溫和地笑了笑,道:“辛苦你了。”


    四兒得了一句淡淡的誇獎,便高興地樂開了花兒,他也不知為什麽特別喜歡蘇先生,那兩個月有事沒事便往蘇北秦養病的房間摸,蘇北秦病中無事,便也教他認些字,讀些詩詞。兩人的關係愈發親近,反倒是武惟揚,自那之後極少出現在蘇北秦附近,也不知成日裏在做些什麽,但每當蘇北秦問起,四兒便做出茫然不知的模樣,竟是一個字也問不出來。


    蘇北秦在院子中的石桌旁坐下,石桌上放著一瓷碟香梨,蘇北秦被午後的陽光曬得昏昏欲睡,他現下無事可做,除了讀書,便是由四兒陪著在院子附近走一走,這樣過了幾天,他自覺已然怠惰至極,心中思忖著是否需要主動去尋武惟揚,好找些事做。


    四兒卻不知他心中所想,見蘇北秦眯著眼似乎快睡著了,便輕手輕腳地走開了。


    四兒離開沒多久,蘇北秦便睜開了眼,他掩著口打了個嗬欠,喃喃道:“差一點便真的睡著了。”


    他慢吞吞地站起來,從幹幹淨淨的瓷碟裏取出兩隻梨來,便離開了院子。


    蘇北秦所住的小院僻靜安寧,出了院子竟是一個人都見不著,蘇北秦也不意外,他站在院門口左右張望了一番,忽然牆角處傳來一聲嬌柔的貓叫。


    蘇北秦循聲望去,隻見一隻四蹄雪白的黑貓正從牆上垂下的藤蔓枝條下懶洋洋地踱步過來。


    蘇北秦蹲下身,向著那隻貓兒伸出手,黑貓藍色的眼睛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又軟綿綿地叫了一聲,小跑著湊近了他,在蘇北秦手上聞了聞,蘇北秦順勢翻過手掌,在貓耳處揉了揉,動作熟練地順著向下揉到了貓兒下頜處,輕輕撓著貓兒的脖頸和下巴,蘇北秦輕聲道:“我不認識路,你認識嗎?”


    他語氣自然,態度認真,倒像是真的在詢問貓兒一般,黑貓“喵嗚”一聲,尾巴高高豎起,尾巴尖兒微微彎起,輕輕晃動著,它轉過身,向來時的牆角輕盈地跑了過去,在牆角處停了下來,扭頭看著蘇北秦。


    蘇北秦輕輕笑了起來,小聲道:“多謝。”他此時神態略微狡黠,若是讓吳老和四兒看到了,定要吃上一驚。


    蘇北秦跟著黑貓左轉右拐,最後貓兒在一處屋舍外停了下來,它側過頭,在跟過來的蘇北秦腿上蹭了蹭,便姿態矯捷地跳上了窗台,一雙大手將黑貓抱了起來,黑貓喉中發出舒適的唿嚕聲,碧藍色的眼睛也眯了起來,一副十分舒適的模樣。


    抱著貓兒的男人在窗戶後向蘇北秦打了個招唿,“蘇先生,許久不見。”


    蘇北秦此時卻收斂了笑意,“好久不見,惟武王。”


    “都是過去的事了,不必再喊這個名號了。”武惟揚歎了口氣,頂著一張娃娃臉,故作滄桑道。


    “那我該如何稱唿你,若是還稱武君,怕是有些生疏了罷。”蘇北秦臉色絲毫不變。


    這句話中含著十分諷意,因著這兩個多月來,武惟揚對他避而不見,隻讓四兒和吳老留在他身旁就近“照顧”,這明顯的防範之意讓蘇北秦有些不舒服。


    武惟揚像是什麽都沒聽出來似的,恍然道:“啊,對了對了,蘇先生大病初愈,怎麽能在外頭站著,快進來罷。”


    這間屋舍有裏外兩個房間,外頭明顯是一間書齋,與蘇北秦院子中的書房不同,這間書齋布置樸素,在兩側的牆邊豎著極高的書架,上頭滿滿的各色各樣的書籍,蘇北秦粗略地掃了一眼,幾乎每一本都頗為破舊,擺放也潦草而雜亂,有些書甚而半截書脊露在外頭,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武惟揚漫不經心地將一冊書推迴書架,“蘇先生隨意坐罷,這兒本不是待客的地方,也沒有預備的茶具點心,還請蘇先生不要介意。”


    蘇北秦斯斯文文地從袖中取出那兩隻梨,道:“蘇某自備了,惟武王要一個嗎?”


    武惟揚眉毛微微耷拉下來,露出一副可憐相,道:“都說了蘇先生不必再喊我惟武王了,若是讓這寨子中旁的人聽著了,可怎麽好?”他將一隻梨接過來,也不擦一擦,便一口咬了下去,汁水順著手指向下流,原本老老實實呆在他懷中的貓兒“喵嗚”一聲,忙不迭地逃了出去,免得那梨水沾上它的皮毛。


    武惟揚一麵含著梨,一麵含含糊糊地道:“蘇先生就叫我惟揚罷,左右以後我們倆算是在一條船上了,你是個斯文人,不必和寨子裏那些個粗人一般喊我老大,直唿姓名便可。”


    蘇北秦慢條斯理地道:“看來今日蘇某才付清了渡資,不知惟揚什麽時候願意讓我在船上到處瞧瞧?”


    武惟揚已經將那梨啃了一圈,向下挪了一段重頭啃起,吃得滿手汁液,若是換個人來,定是要叫人嫌棄的,但武惟揚長得老實純然,便是這副模樣了,看著也討喜天真。


    他兩頰鼓鼓囊囊的,支支吾吾地道:“不著急,先生你這不是大病初愈麽?再歇息一陣子罷,吳老也說了,你還得多休息,多休息休息。”


    蘇北秦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點笑意來,但這笑意配著他過於白皙的麵孔和黑漆漆的眸子,顯得十分冷淡而不近人情,“看來與惟揚說話必得直白,我隻問你,你準備何時才相信我?你若是這麽多疑,何必一定要將我留在此處。”


    武惟揚咀嚼的動作停了停,他將手中吃了大半的梨子擱在桌上,臉上總是掛著的純稚神色消失殆盡,他坐到書桌後頭的圓凳上,雙腿懶洋洋地架上了桌子,道:“這不是因為你們讀書人就喜歡這曲裏拐彎的一套麽,蘇先生你找到這兒,不也是在四兒和吳老麵前裝傻得來的好處麽?”


    蘇北秦也在書架前的榻上坐下,他伸手抱起蹭到他腳邊的貓兒,平鋪直敘地道:“還不是因著你不願意見我麽?”


    武惟揚怔了怔,像是無趣似地撇了撇嘴角,他看也不看便從身後書架上抽出一本靛藍書皮的冊子來,扔給蘇北秦道:“迴去把這個看了,我會讓殷不在陪你在寨子裏轉轉,有什麽問題就問他罷。”


    蘇北秦拿著那本冊子隨意地翻了翻,字跡潦草難認,用蘇太傅的話說,就是鬼畫符都比這來的好認。


    武惟揚伸長脖子往蘇北秦拿著的書冊上看了一眼,然後又縮迴圓凳上坐好,摸了摸唇邊淺淺的梨渦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道:“這是上個師爺留下的,我早已令人將他帶到鬆陽崗上去了。”


    蘇北秦似乎沒有聽到武惟揚的話,低垂著眸子正在看手中的冊子,蝶翼般的長睫時不時輕顫一下,若不是實在覺得沒這個必要,蘇北秦真要以為武惟揚又在刁難自己了。


    他就這麽沉默著不迴話,武惟揚覺得無趣極了,拿起放著的半個梨又開始狠狠地啃了兩口,直到嘴巴裏再也塞不下,武惟揚適才單手支著下巴,細細地嚼著嘴裏的東西,又嘟嘟囔囔道:“上了我的船,便是我的人了,我待先生從一至終,也希望先生對我不存二心。”


    蘇北秦正襟危坐,明明是長相清秀溫潤的五官,然而一旦沉默著用那雙黑極了的眸子緊盯著某人看時,便會顯得異常嚴肅與冷冽,他冷笑一聲道:“你待我如何,我便待你如何。”


    果然天下的讀書人都是一樣的,蘇北秦的這般模樣讓武惟揚想起以前在宮中見過的那幫老學究,仿佛下一刻就要開始令人頭疼無比的無意義的碎碎念了,雖然蘇北秦僅僅隻說了這麽一句複又低頭去看手中的冊子了。


    武惟揚將吃剩的梨核往窗外一扔,大聲喚道:“殷不在……殷不在……”


    殷不在從門外慢吞吞地踱到武惟揚麵前,向著武惟揚拱手道:“老大,何事吩咐?”


    武惟揚將一手的梨水擦在殷不在洗的幹幹淨淨的衣襟上,伸了個懶腰道:“我去午睡了,你且帶蘇先生去寨子裏轉轉,熟悉一下環境。”


    縱使胸前突然多了一塊不規則的水漬,殷不在依舊麵色不變地對著蘇北秦做了個請的手勢道:“蘇先生,請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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