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媺自然知道他在說什麽,想到那人,她不免流露小女兒神態,臉上緋紅漫起,卻依舊昂首準備迴他,忽聽得身後有人驀然開口。


    “何彼穠矣,華如桃李1。今日,我總算明白了這句詩的意思。”


    兩人皆轉頭一看,原來是二哥顧謙。


    顧媺笑著,眉目間盡是無畏和不羈,她說:“桃李都是命薄之物,抵不住風吹。要做便做木棉,獨立生長,從不依靠。”


    顧謙輕笑起來,揶揄道:“木棉花上鷓鴣啼,木棉花下牽郎衣2,不知我家汀兒想牽誰的是誰的衣,你說呢慕然?”


    他向後側頭問道,微微一錯身,將立於其後的人讓出來。身後的慕然,白袍一塵不染,垂地廣袖被風微微吹起,眉宇間的淡然冷漠在望向顧媺的一瞬間都冰消雪融,化作春風。


    他淡笑迴答顧謙:“這個得問汀兒了。”眼神卻溫柔望著顧媺。


    顧媺一愣,沒想到在他也在這裏,耳後驀然升起炙熱,臉上緋色更甚,原本的不羈一掃而光,盡餘小女兒的窘羞之態。


    她有些惱怒的跺跺腳,指著顧謙說:“二哥,你就知道打趣我。”


    顧謙笑著還沒來得及迴話,顧杲便嬉笑著插嘴對顧媺說:”二哥說的可都是實話,你惱什麽?“


    顧媺雙目含嗔,瞪著顧杲,誰知顧杲絲毫不怕,得寸進尺地說:“你已經及笄,今日慕然也在,不然便讓父親做主圓了你兩的心願可好?”


    顧媺又羞又惱,幹脆上前去搶顧杲的扇子,顧杲平日裏最寶貝他的扇子,一看她來搶慌忙閃躲,兩人鬧作一團。


    顧謙和慕然隻是遠遠站著觀望他兩人,幾人身後侍從奴婢都看著他們玩鬧,逗得咯咯直笑,卻絲毫沒有想去勸和的意思。


    “你們怎麽都在這裏?”身後忽然傳來男聲,兩人迴頭,看到大哥顧暘疾步而來,看到顧杲和顧媺有些啼笑皆非,“怎麽一大早又鬧上了。”


    顧媺看到大哥來了,便不再和顧杲糾纏,走到顧暘身側挽住他的胳膊,委屈地告狀,“大哥,三哥他欺負我。”


    顧暘無奈搖頭,“父親和母親都等急了,你怎麽玩鬧的忘了時辰。”


    顧媺這才想起來要去給雙親問安,吐吐舌頭,神色訕訕。


    一邊顧杲哈哈大笑,說:“快去問安吧,說不定一會我就能叫慕然妹婿了。”說完搖著扇子走遠。


    顧媺臉上緋紅一片,不自覺抬眸望向慕然,後者笑著上前,替她攏了攏跟顧杲玩鬧而鬆散的發絲,說:“快去跟相國大人問安吧。”他動作自然,絲毫沒有忸怩之色,卻讓顧媺臉上的溫度更甚。


    她點點頭,不敢再看他的臉,轉身隨顧暘往正房而去。


    迴廊將盡時她忍不住迴頭,看見男子依舊靜立廊下,含笑默默望著她。


    風搖曳著花瓣,落在廊外池水中,漾起波紋,也讓她的心泛起層層漣漪。


    那個時候她滿心歡喜,以為一輩子都走不出他溫柔的目光。


    不過一月前的事情,現在想起卻都像是許久以前的記憶。


    現在,她在一局錯綜複雜的棋局裏,默默的扮演著自己一枚棋子的角色。


    “平陽,難道你也喜歡這困於苑中的駑馬,而不喜歡千裏良駒?”


    腦海中驀然浮上那日在上林苑弋淩對她說的話,他目光似刀,咄咄相問,那時她並不懂他話裏的深意。


    現在她終於懂得了他的胸襟,他的氣度。


    既然已經身在棋局,逃不開,躲不掉,那麽她再也不要被別人左右,要做就做這盤棋的主人!


    1《詩經·衛風·碩人》


    2彭羨門《廣州竹枝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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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媺一病斷斷續續前後竟拖了大半年,其間相府前來賀喜的人絡繹不絕,吉祥溢美的言辭讓她煩不可耐,於是借著病的緣由搬到江都南郊的別苑之中,隻留下幾個貼身侍婢,還有宮裏專門派來教她新婚禮儀的嬤嬤,倒也清淨悠閑。


    夏日時長,別苑湖中蓮花次第開放,碧葉接天,送來涼風如許,空氣中幽幽是荷花清香。


    湖心中荷葉搖曳,連帶著花也顫顫,好似風中美人,不勝嬌羞。


    湖中有一小舟順著荷葉更青處溯迴,站在船頭手持雙槳的正是阿諾,而顧媺則坐在船頭,脫去鞋襪將腳放在水中貪涼。


    船上放滿了新采芙蕖和蓮蓬,兩人曳舟穿梭在荷塘中,猶如無憂無慮的仙子。顧媺坐在船頭,雙腳一邊撥弄著水花,手上也忙不停的指揮著阿諾,“那邊,那邊,那邊的開的大一些。”


    阿諾一邊搖槳,一邊擔憂的嘮叨顧媺說:“郡主,這湖水涼你仔細著了寒氣。”


    顧媺不再意的拿起一片荷葉撐在頭頂,笑著說:“沒事沒事,我好得很,你隻管駕船。”


    阿諾拿她沒辦法,隻好搖搖頭順著她指的方向劃過去,到了一大株蓮葉處,顧媺微微傾身去采蓮蓬,阿諾放下槳緊張的到她身邊護著她。顧媺伸手卻抓了個空,突然發出一聲驚唿,“哎呀!”


    阿諾緊張的扶住她,連聲問:“怎麽了,怎麽了?”


    顧媺抬起攥緊的右手,說:“劃傷了。”


    阿諾一聽,急忙握住她的手想要查看傷勢,連連問道:“在哪裏,要不要緊?”


    誰知顧媺卻狡黠一笑,霍然鬆開手將緊緊握著的一簇水灑在阿諾臉上。


    猛然的冰涼讓阿諾嚇了一跳,尖聲驚唿。


    顧媺卻哈哈笑開,看著她狼狽地拿帕子拭臉。


    阿諾哪裏肯吃虧,也躬身鞠了一捧水作勢要往顧媺身上潑,顧媺急忙收迴水中的腳躲避,兩人鬧作一團。


    正在玩鬧間隱約聽見岸邊傳來唿聲,連聲喚,“平陽郡主”,兩人收聲凝神聽了片刻,果然是在叫顧媺。


    顧媺擺擺手說:“且不管她,一定是嬤嬤又要教禮儀了。”


    阿諾想了想說:“不會的,禮儀課一般在早晨,這個點或許是有什麽別的事呢,郡主先迴去看看吧。”


    顧媺隻好點頭,阿諾持了槳又往迴劃。


    漸漸出了連片的荷花叢,遠遠就見三四個人焦急的在岸邊唿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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