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淚踟躕了。


    未知是趣,有時對於未來的事什麽都無知反而會激發出無窮的探索興趣,知道了反而覺無趣,若是換個時間,比如換到去年,如沒什麽事可幹,她必定會有很興趣去挖掘蓮皇太孫的一舉一動背後的意思,可現在沒興趣。


    隔空對望,她的思緒有些紛亂。


    墨棋定定的望著門外的人,陽光照著那一抹橙色煥發出淡淡的光熒,那人那張原本看起來普通的臉卻鮮活了起來,似乎充滿了無窮的生命之力,令人賞心悅目。


    曾經的矮小少年轉眼便已長大長高,舉止間自有玉樹臨風、寶華搖曵之光彩,眉宇淡淡,清傲自顯。


    曾經,他知道門外的少年有著內媚之相,而今隻覺更加的令人移不開眼,他也不想移眼兒,生怕錯眼便遺落掉許多重要的東西。


    她在門外躊躕,他在屋內靜靜的等待。


    他在等,等那人跨越那道門。


    她在猜,猜那人的心境。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對視,仿佛想窺透對方的靈魂,一眼萬年,倆倆相視,眨眼即幾百萬年。


    站在大門內的紅一,在綠葉紅花中站成一尊門神;伴隨著墨淚而歸的蓮一,在陽光下站成一棵樹。


    沒人說話,時光好似靜止,沉澱出蒼桑與悠遠。


    蓮皇太孫的目光越來越柔和,柔的幾乎能將人溺死。


    頭頂的太陽熱情似火,前方那人的目光似陽光,被夾著的墨淚,感覺不到熱,心中反而微微生涼。


    那種目光太柔,讓人無所適從。


    那目光,讓她想落荒而逃。


    唉-


    這些人,何苦!


    心底幽幽的一歎,墨淚終究沒有撒腿而逃,重新邁步。


    她走的很慢,看起來又像是閑雲信步式的輕鬆,沐著荷香,越過一隻隻大肚缸,上台階,邁過廊,然後,抬腿,準備跨越那門檻。


    幾雙眼睛跟著她移動,看著她舉起的腳,心跟著生出莫明的緊張。


    緊張。


    是的,就是緊張。


    蓮皇太孫,紅一,蓮一三人的心提了起來。


    那一腳,舉足輕重。


    那一腳,並不僅僅隻是一步,更代表著希望。


    那橙袍下的一條細長的腿,慢慢下落,明明是不到二尺的距離,在他們眼中卻好似天遙地遠般的難以跨越。


    下落,下落,一點點的下落。


    當那隻腳往下落時,三人的心則與它成反比的上升,她的腳往下,他們的心往上,腳下落一寸,心則提高一分。


    好似過了萬年,實際眨眼間那隻腳落於屋內的一片蓮葉表麵,墨淚一隻腳在外,一隻腳在內。


    噗嗵-


    墨棋三人那懸著的心也跟著那一腳落地而安定。


    足踏荷葉,墨淚停頓半秒,另一腳也邁進屋,既然人都來了,斷然沒有退縮的道理,這個時候也隻能硬著頭皮撐下去,反正遲早有這麽一天的,她有覺悟。


    隻是,她就奇怪了,這一天怎麽來得如此快呢?


    在她踏進廳時,緊隨著的蓮一與門口的紅一,兩人隨手將關攏,阻斷了外麵的明光,也阻斷了有可能存在的窺視。


    屋內的光芒明亮而柔和,荷香漫屋,溫馨的感覺灑滿一室。


    碧綠與花朵中,兩少年一坐一站,相對而望,坐著的坐如鍾,站著的站似鬆,氣氛卻忽然變得有些奇詭。


    殿下的樣子好奇怪。


    如此情形下,紅一蓮一真的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愣是不知皇太孫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兩人的目光幽幽的,有點小委屈。


    墨淚的眉心微不可察的皺了皺,這場合真的太考驗人了,不關耐心的問題,而是關於心理承受力的問題。


    這種氣氛,她不喜歡,非常非常的不喜歡。


    慢慢的,墨棋站了起來,由原本的跪坐浮飄於空,目光自始至終都沒開墨淚,眼神越來越深隧,眼眶一點一點的泛紅。


    墨淚的驟然一緊,如果,如果沒有料錯,重頭戲隻怕就要來了。


    紅一蓮一微微的仰著頭,盯著皇太孫的一舉一動。


    紅色輕輕一劃,墨棋離開荷葉,似一片輕羽浮在一抹橙色麵前,亦在那一刻,他的手動了動,想舉起,又無力垂下,張了張嘴:“淚寶寶……”


    艱難的擠出一句,一顆淚珠從眼角緩緩滑落。


    什麽?!


    紅一蓮一如觸電般猛的一陣顫粟,兩人呆可的看著皇太孫,連唿息都已變得幾乎察覺不到。


    氣息一窒,墨淚怔住。


    他,終於知道了!


    這真相,來得如此的快,他是自己發現的,還是花燼告訴他的?


    或許,她來時便隱約猜到了原因,也預料到了結果,可是,當真正的麵臨這一刻,她才發覺,麵對比想象要困難。


    墨淚忽的不知所措。


    原身的記快殘缺不全,在七歲以前的許多事都是空白,在迴寧都之前身在何處,跟誰在一起都沒有記憶,連如何忽然走火入魔沒了修為也是沒印象,所留下的僅隻是些關於煉藥之類的和迴到寧都墨家後的部分記憶。


    痛嗎?


    看著他流淚,墨淚的情緒並沒有太大的起伏,隻是有些心酸。


    是的,心酸。


    淚寶寶,多麽熟悉的唿喚。


    曾經,她是爸媽的掌上珠,心頭玉,因為愛哭,所以爸媽常昵唿她為“淚寶寶”,當爸媽逝去後,那個昵稱也隨著爸媽的離開而再不出現。


    今天,她終於再次聽到了那熟悉的三個字。


    叫出那三個字的,卻不再是雙親,而是一個名義是她“哥哥”的人,這個哥哥,不是她曾經的那個親生哥哥,而是原主的哥哥。


    眼前的人是原主的兄長,她頂規了原身,也是她名義上的哥哥,但因為沒有以前的記憶,眼前的人因為花燼的關係也算得上是點頭之交,論起來也是熟悉的陌生人,


    哥哥,多麽神聖的稱唿!


    曾經,她有個大了整整二十歲的親生哥哥,少時也曾懵憬著哥哥的疼愛,可是,哥哥卻從來不抱她,在爸媽相繼離世後更是將她淨身出戶。


    從十六歲那日起,她的世界裏也不再有哥哥,穿越時光而來,一直以為原主是個孤女,卻不知,她也有個哥哥。


    哥哥啊,那個稱唿離自己早已天遙地遠,當有個該叫“哥哥”的人站在自己麵前,她已不知該如何叫出那兩個字。


    當那天看到真麵相,看到額間的紫朱砂印記時,便隱約的猜到了原主的身世,原本還抱著懷疑的,而當在見過鍾境北家的兩兄弟那一天後,那個不願相信的猜想便成為現實,現實得讓人無法迴避。


    寧都墨淚既是蓮國紅蓮公主。


    紅蓮公主是北境鍾家的外甥。


    那,是為世人不知的真相。


    她,越卿便是寧都墨淚。


    更是無人知的秘密。


    唯一知道她是墨淚的人便是花燼祖孫,或許,從一開始花燼祖孫便知“墨淚”是蓮國的公主,所以才會特意去尋找。


    當確認原主是誰的那一天,她也明白,北境鍾家的出現也不會是巧合,說不定是花燼的手筆。


    她不知該如何麵對蓮皇太孫,麵對這個名義上的哥哥,原本以為那一天要很久才會來臨,在今日見花燼的表情時,隱約預感到或許那一天已提前,如今,當真天的來臨,她無所適從。


    之所以心酸,是因為聽到了熟悉又久遠的一聲唿喚,也因為她知道他是個好哥哥,從去年那一次的夜祭,她看到了他的真情流露,可是,這個好哥哥卻不是她的,他的情感也隻為原主而生。


    墨淚怔怔的站著,唿息微微。


    “淚寶寶,哥哥的淚寶寶,我終於找到了你,真好!”墨棋癡癡的念著,抬起一隻手,情不自禁的撫上麵前人的麵孔,手在顫。


    他不敢用力,輕輕的摩娑。


    修長的手指劃過麵頰,如微風拂過,輕柔而綿軟。


    心一悸,墨淚垂下眼,她不想躲,也沒有躲,看著那移動的手,心髒跳得很快,咚,咚,咚,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用力。


    哥哥不是她的,可是,為何心跳會如此快?


    很陌生的撫觸,感覺卻不討厭,是的,她不討厭。


    紅一蓮一兩人的瞳孔陡然放大,身子亦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公主,小藥師是……小公主?!


    還有什麽比這更讓人震驚的麽?


    沒有,再也沒有這更令人吃驚了。


    機械的站定,兩人滿腦子一片空白。


    被震呆了一男一女,站成兩座石雕。


    淚寶寶終於長大了!


    墨棋顫著手,將一張麵孔撫遍,悲喜交加。


    他找了十四年,尋了十四年,心在從希望到失望,再到絕望,又到希望之間來迴跌落蕩,終於等到了這一天,等到了他的淚寶寶。


    一別十四載,也曾度日如月,也曾經以為或許還要等很久很久,卻沒想到這一天來得比預想中要早。


    淚寶寶啊,他的心頭玉,他捧在手心的寶貝,他思念了十四年的人,終於迴到了自己麵前,真真實實的站在了麵前。


    曾經近在咫隻,卻相見不相識。


    而今,他終於找到了她,這世上再沒有什麽比這更重要了,他的心,從來沒有這一刻這麽安定。


    墨棋貪婪的看著麵前的人,卻是怎麽也看不夠。


    “我,不記得你是誰。”一聲低語,擊破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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