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袁月書測靈驗了,身上不能有錢;隻要有,小二娃、林三娃就像在他家裏安了監控器一樣,準確無誤地來找他給兩個酒錢。你看,袁月書前腳把錢揣迴家,小二娃、林二娃這兩個小混混後腳就攆到家裏來了。

    見了這兩個小混混,袁月書像見了瘟神,不但不敢躲,還得小心翼翼陪笑臉。悔不當初啊,兒子袁海平出事,不挨槍子都要坐一輩子監牢。他嚇慌了,去找賈德遠幫忙。賈德遠喊來小二娃、林二娃交待:袁主任的事,就是我的事;現在袁主任遇到了一點麻煩,你們幫著辦一下;需要打點的地方盡管說,袁主任曉得。簡直想不到,這兩個小混混神通廣大,往長青縣城跑了幾趟,就把事情擺平了。

    然而,麻煩也來了,兩個小混混像兩條喂不飽的狗,隔三差五找上門來,今天要兩個錢打酒喝,明天手頭緊找你生點法。不要說不打發,就是動作稍微慢了一點,小二娃會馬臉一橫:咋個嘛,事情辦好了就認不到人啦?林三娃鵝頸子一伸:老子有本事把死的弄活,也有本事把活的弄死。聽了這話,袁月書感到胸悶氣緊,腿打顫顫,不要說有錢趕快去乖乖地拿出來獻上,就是沒有也要馬上去借來打發他們。

    老哥子好啊,兄弟好久沒來拜望你了,別要見怪嗄。小二娃臉上的疤痕生動地跳躍著說,似乎蠻親切的。

    剛把錢放進衣櫃裏出來的袁月書,還沉浸在旗開得勝的喜悅中,抬頭看見兩張厭惡的臉,臉色陡然陰沉,轉瞬又擠出牽強的笑容,由於表情過度得快,鬆皺的麵相擰得像苦瓜皮:啊啊。兩個兄弟來了,我還說是哪個。腹誹道:惟願今生今世不要再見到這兩張破臉。

    幾天不見哥子的麵,像想婆娘一樣想得慌。林三娃雙手環抱胸前,一條腿斜著伸出來一抖一抖的,顯得十分熟稔和隨便。

    袁月書避開話頭,邊招唿進屋坐邊問吃飯沒有。

    林三娃說:沒有。說罷,像進了自己的家門,提起溫瓶倒水喝去了。還自作多情地說,太陽好大,差點把老子曬化球嘍。

    袁月書說:這麽遲了還沒吃,都怕把兩個兄弟餓扁了。他掉頭對著灶房屋裏喊婆娘,喊了幾聲都沒有人答應,自語道,可能又挑水去了,又掉過頭喊耳房裏的媳婦光秀麗,喊了幾聲才聽見一個軟綿綿的應答聲:啥子?

    你小二哥和林三哥來了,弄點飯。

    摸摸梭梭了好一陣,才見光秀麗走出耳房屋。她穿一件很肉感的白底藍碎花連衣裙,拖一雙紅顏色塑料拖鞋,午眠正在好睡被喊醒,慵懶的臉上清清楚楚地寫著不滿。見了小二娃和林三娃,勉強地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唿,腳不停步地走進灶房,很快就響起了洗鍋摻水的聲音。

    袁月書在灶房門口安排道:把火炕樓上的臘肉取一塊來煮起。返身進屋倒在床上,心裏直罵娘,發誓不再理睬兩個小混混;可剛躺下身子,覺得把他們涼在堂屋裏不好,又起身來陪兩個小混混擺龍門陣。人生最大的悲哀是身不由已,最大的苦惱是言不由衷。袁月書此刻就陷入了這種尷尬難堪之中。不想見不想擺,又不得不見不得不擺,就有些虛情假義,言不由衷,常常接不上思路,找不到話題。

    今天太陽好大。袁月書說。

    今年要數今天太陽最大。袁月書說。

    老天爺還不落點雨下來,秧子栽不下去,今年吃啥子喲。袁月書說。

    兩個小混混坐在椅子上,似乎很累,眉閉眼合的,悠悠然地搖著扇子,嗯啦啊地偶爾應付一下,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神態分明在說:老子們已經餓慌了,沒得精神給你兩個閑扯。

    賈書記這兩天好吧?袁月書問。

    聽說賈書記與他老婆關係有點僵,是不是?歇歇,袁月書又問。

    賈書記的娃兒是不是今年高中畢業啊?停停,袁月書繼續找話題。

    冷了一陣場,斜靠在椅子上的小二娃,臉上刀疤蠕動了幾下:關你球事。

    袁月書被小二娃這句話嗆住了,比哭難看十倍地幹笑了兩聲:嘿嘿嘿,順便問問。

    林三娃把話題轉到正事上:縣裏王庭長這周星期天接媳婦,請貼已經發了;張院長後天老母親滿八十,也請了客。你是知道了,袁海平的事,全靠他兩個人幫忙,我們不能有事找人家,沒事就不理睬人家。感情要經常去聯絡,生疏了難得接起來。我們這幾天手頭緊,沒辦法才來找你老兄生點法子。

    袁月書心頭一沉,分明是大熱天,可他覺得背脊骨在颼颼颼地直冒冷氣。

    殺貓過年,我也想不起辦法了。半天,袁月書才緩過氣來說。

    小二娃嘲諷道:你老兄到底過年還有貓殺,我們連貓都沒得一隻來殺。曉得袁老兄在裝窮叫苦。當然嘍,現在袁老兄不求我們了,可以把我們甩了。

    袁月書臉一紅,忙說看你兄弟談到哪裏去了。哪一次來找著我,我是讓你們空著手走的嘛。

    林三娃馬上給他上粉:就是,我交了這麽多朋友,幫過萬眾人的忙,數袁老兄最樂教,從來不過河拆橋,禦磨殺驢。隻要伸手,沒有不打發的。

    世界上啥子賬都可以欠,唯獨欠不得人情賬。袁月書懊惱地問:要好多錢?

    林三娃望望小二娃,小二娃揚頭暗示他說。林三娃就伸出兩個指頭晃了晃。

    二百?袁月書故意顯得很吃驚。

    小二娃哈哈一笑:虧你老兄想得出來。你心想王庭長、張院長是小娃兒,買兩顆糖就把他們打發了?

    袁月書疑疑滯滯地說:太多了。

    多?林三娃說,一個人五百元送不送?加上我們的車費住宿費,這點還開支不出來。我們都算了又算,盡量不讓你多破費。

    袁月書說:我家裏一分錢都沒有了,這樣,你們在這裏耍著,我出去借,看能不能借到。說罷,從屋背後拿起一把鋤頭扛在肩膀上出去了。

    走出家門,竟然產生了一種誤闖別人家門被棍棒攆出來的感覺。借錢當然是借口,含有兩層意思,一是顯窮相,二是不願看見這兩張破臉。走到敞壩邊上,袁月書手搭在額頭上望望天上明晃晃的太陽,想轉身拿草帽。但草帽在堂屋裏,兩個小混混也在堂屋裏坐著,迴去拿要打照麵。算了,曬就曬,他頭都不掉地走了。富財狗站在大門口搖頭擺尾親近袁月書,見袁月書不理不睬,以為沒看見它,小聲地哼了一句,袁月書還是沒有掉轉頭望它一眼,就知趣地把兩條前腿一放,原地趴下沒著沒落地四出張望。

    袁月書下午的感受,可以用一個詞語來概括:度日如年。他扛著鋤頭在大坪壩瞎逛,差不多隔幾分鍾就望一眼太陽,埋怨還不落坡,又巴望太陽不要落坡。希望落坡是想著晚上到叫叫王那裏去;希望不要落坡是不想迴家看見那兩張不想看見的臉。矛矛盾盾,磨磨擦擦,太陽快下山時思緒紊亂到了極點。他算計著家裏啥子時間能煮好飯端上桌子,他迴家幾口飯刨了就走。中午吃飯時,他已經把兩委會的決定,即給叫叫王每天挑一挑水的光榮任務,當著光秀麗的麵給暴牙齒婆娘布置了,現在可以明正言順地給叫叫王挑水去了。

    雞麻眼時迴家,飯剛好擺上桌。小二娃林三娃還在睡覺。袁月書叫暴牙齒婆娘去喊吃飯,兩個小混混才像老祖先人一樣,伸伸懶腰,打著哈欠出來。袁月書吃完飯,裹了一杆葉子煙燒起,說:給人家借的錢叫晚上去拿,我拿錢去了。

    林三娃綠著眼睛瞟瞟他,似乎挺大度地說:去吧。

    袁月書真想罵一句日死你先人板板,但隻是想想而已。他作好了安排,給叫叫王送去水後,迴來才拿錢給這兩個小混混讓他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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