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腳往穆梁丘的手裏伸了伸,寧馨眼睛睜開又閉上,複又睜開,牆上的複式掛鍾顯示著已經淩晨二點了。“出什麽事兒了麽?”

    下意識的握了握寧馨的腳,手拇指在腳拇指上緩緩摩挲著,穆梁丘沉著聲音說了個“沒有。”然後伸手抱起寧馨上樓。“上去睡吧,下次別等我了。”

    穆梁丘的下巴上隱約露出新長出來的胡渣,鼻端全是濃濃的煙味兒,寧馨知道穆梁丘抽煙,不知道這人抽的是什麽煙,隻覺得這人身上的煙味兒很好聞,但是平日裏在家,這人很少抽煙,偶爾在書房裏看見有沒吸完的煙頭,其他地兒就很少見這人抽煙的痕跡。

    往日裏的煙味兒絕對沒有今天這麽重,睡意早就沒有了,寧馨知道穆梁丘肯定遇上事兒了,隻是什麽事兒,穆梁丘不說,寧馨也沒問,隻是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

    一步一步,抱著人上樓,直到被放上床,穆梁丘也沒再說半個字,按亮了床頭燈,捋了捋寧馨臉側的頭發,穆梁丘在床畔坐了半天。幽幽的燈光鋪泄一片,寧馨抬眼看坐在床邊兒上的男人,即便看的出來很疲憊,穆梁丘的領帶還一絲不苟的掛在脖子上。刻意擰暗了的燈光,在穆梁丘的臉上留下了明明滅滅的暗影,端直的鼻梁在臉上留下了一條直直的暗線,這個男人半垂著眼,眼尾上挑的越發明顯,長長的眼線在鬢角處消失,半垂著眼睛,眼睛在燈光的烘染中發著氤氳的光,穆梁丘在看寧馨。

    寧馨也在看著穆梁丘。

    “我去洗澡,你先睡。”俯身在自己媳婦兒額頭抿了一下,穆梁丘進浴室。嘩嘩啦啦的水流聲在裏麵響著,寧馨覺的今晚穆梁丘周身都帶著股說不出來的味道。有沒有一個瞬間,你以為和你已經親密到不能再親密的人,在某一個瞬間,因為某一個舉動或者某一個神情,就讓你覺得你和這人的距離很遠,遠的用光年也計算不了你兩之間的距離。於這,寧馨翻了個身,盯著身邊的另一個枕頭出神。

    很快,穆梁丘出來了,擦著頭發帶著水汽鑽進被窩裏,抬手關了燈,瞬間黑暗的房間堙沒了所有光影,伸出胳膊攬過寧馨,等著寧馨的腦袋枕在自己肩窩裏,穆梁丘在黑暗裏睜著眼,過了很長時間,在熟悉的氣息中,慢慢睡去。

    “穆梁丘,你不能這麽對我,你外公絕對不會允許你這麽做的!”

    馮氏最頂層,董事長的辦公室裏。一身黑色西服,銀色領帶,兩手交叉放在桌子上,穆梁丘不發一言,看著眼前的人叫囂。

    馮安和

    ,馮安瀾,兩位最後在馮氏裏插一腳的人,今天,穆梁丘徹底讓人家滾蛋了。

    這時候,馮安和連頭頂的假發歪了都不知道,指著穆梁丘大罵。

    馮安瀾沒有像馮安和一樣大罵,隻不過緊緊抱著胳膊的雙手看得出來這個女人的心緒不平。隻差一步,隻差一步馮氏就可以真正易主了,在最關鍵的時候,穆梁丘把他們趕出了公司。咬著牙不說話,盯著自己腳尖處,馮安瀾不知道穆梁丘到底知道多少。

    “你個野種,大姐……你”馮安和未說完的話讓馮安瀾止住了,穆梁丘還是麵無表情,冷眼看著這場鬧劇。

    “小舅,我今天叫你一聲小舅,是看在外公麵子上,有些東西我不說,並不代表我不知道。”穆梁丘還是開口了,說話的時候,目光從馮安和的身上移到馮安瀾身上,然後又移迴桌麵上,聲線發冷。

    “哼,你知道什麽?”有些人真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穆梁丘伸手從抽屜裏拿出一厚遝白紙扔在桌子上,同時有另一遝遞給馮安瀾。

    初見穆梁丘拿出紙張的時候,兩個人都有些發虛,但到底是存著一些僥幸,拿到手裏一看,麵色即刻發白。

    “小舅,以外公名義大肆販賣國家文物,借公司生物研製組名義進行器官販賣……”一條條的,穆梁丘毫無起伏的羅列著。

    “我是為公司好,我做那些都是為了公司……”穆梁丘冷笑了一聲,“我們公司可從來沒有這些項目讓你做貢獻。”

    馮安瀾拿的紙張上麵全是她暗中讓人虧困公司財務和讓張德坤利用公司洗黑錢的資料,一直以為她做的這些神不知鬼不覺,可是穆梁丘竟然知道的這麽清楚,沒有跟馮安和一樣,馮安瀾一言不發,隻是等著看穆梁丘要怎麽辦。

    “外公還健在,拿著這些資料走吧,我讓秘書處的人給你們收拾東西。”

    “我們馮家的公司,憑什麽讓我走……”

    “吧嗒”門從外麵被推開了,進來的正是這兩天被推到風口浪尖兒上的人物,雷訣生獨子雷讓。

    門推開的時候,室內的情景一目了然,雷讓挑了挑眉,自然的走進來,坐到沙發上,身上沒有半點頹廢氣。

    眼見著還要說兩句,可是這當口兒來了外人,馮安和悻悻的住嘴了。馮安瀾知道穆梁丘今天給他們看到手裏的資料,自然是不可能再留他們,於是攥緊那遝紙,準備走的時候問了句“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兩年前

    。”

    一貫挺著的肩膀垂下來,要從這人手裏拿迴馮氏,肯定是不可能了。於是不再糾纏,舉步往出走,到底在商界打滾兒了這麽多年,還是識時務的。

    馮安和眼看著馮安瀾徑直走出去,不甘心的咬著牙看著穆梁丘,“馮氏我是不會出去的。”瞅著雷讓還在,也跟著出去了,室內終於恢複平靜了。

    “你終於把他們弄出去了,早該這樣兒了,養著這幫子吃裏扒外不知好的東西,你還一養就是年。”

    穆梁丘站起身,眼睛眯了眯“是啊,是我奢求了。”穆梁丘的語氣與其說是傷感,倒更像是如釋重負。

    雷讓於是不說話了,從小與穆梁丘長大,這人是個什麽脾氣,從小到大是個什麽處境,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這局布了兩年多,隨時都能收網,你非得給自己找事兒。”雷讓隱約知道穆梁丘選擇在這個時候趕出馮家的人是為了什麽。

    緩緩的摩挲著袖子上的袖口,寧馨今天早上難得起早了一次,幫他挑了衣服,糾糾結結的還幫他打了領帶。

    “你那小舅,口口聲聲這是他馮家的公司,要不是你,現在還有個屁馮氏!”穆梁丘看了一眼雷讓,轉身又迴到座椅上,往後靠著座椅,穆梁丘有些記不起自己剛剛接手馮氏的時候他是什麽樣兒了。

    馮氏的總裁,姓穆,這是不得已的舉動,外界隻知道這有隱情,可是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麽。

    六年前,穆梁丘二十二。那年那個年輕人身上的氣質就還沒有這麽沉穩,隻是一樣的沉默寡言,不張狂,不多語,絲毫沒有現在年輕人身上的浮躁。從美國被召迴來,那是因為馮震突發腦溢血。

    自古權力金錢相爭最是殘酷,那些東西從來都是讓至親反目的東西。高級療養病房裏,馮震半截身子沒了知覺,索性腦袋還算清醒,揮退了圍在身邊的所有人,召來外孫穆梁丘。穆梁丘靜靜的聽完馮震的低語,第二天就拿著馮震轉讓的百分之六十的股份走馬上任,成為馮氏的新董事長。

    很難想象那是些多麽腥風血雨的時光,光大大小小的車禍,穆梁丘就經曆了無數,甚至連自己公司裏都有職員突然拿著刀子對著你。不能說是穆梁丘命大,隻能說是這人的腦神經時時刻刻的繃著,提防著身邊的任何一個人。

    穆梁丘現在想想有些好笑,可是那確實是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人幹出來的事兒,甚至是自己母親,都有可能摻和在其中。

    最

    最重要的不是那些昨天還是至親的人今天突然就買通人要你的命,而是他接手的馮氏已經是個空殼子了。

    馮氏是個大公司,有多大,當時皇城馮氏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就連收破爛的老大爺都知道皇城裏有個馮氏給咱中國人長臉,在什麽什麽排行榜上壓住了外國佬。可是昔年風光不再,那些盛景是馮震壯年時候的創舉。

    馮家子孫多,馮震一個人看著那麽大的個攤子,年輕時還能行,可是到了年老,眼睛多少有些昏花了,沒能看清所有關卡,也沒能防住所有的家賊,等到發覺的時候,公司的錢款出現了巨洞,資金周轉不開,所有進行中的項目暫時打住。馮震急怒交加,頂著昔日的名聲從幾大銀行借來了資金,可是補了鞋幫補不了鞋底,終於在焦慮過度的情況下突發腦溢血,這才有了穆梁丘的迴國。

    導致巨鱷斷足的是馮震的兒孫子侄們。馮震一直是獨攬大權,他說一,別人不能說二,我不讓你得去的,你自然拿不走。可是明著不讓我拿走,暗著我自然想法兒拿走,還要多拿。家族企業,便是直係旁係勾勾纏,那時候竟然所有人能那麽一致的做到瞞著馮震暗地裏操作各拿各的。

    能有那麽一致的動作,等到發現的時候自然是洞大到再也覆蓋不住的地步,馮震發現這些竟然都是自己至親幹出來的,一口氣硬挺著憋出來,到底是沒能把所有姓馮的人都送到法庭上,隻是趕出了所有馮家的人。

    沒能等到重新整頓公司,老太爺就倒下了,緊急招來了穆梁丘,於是穆梁丘靜靜聽完事情的原委,一句話沒說的就接過了這個爛攤子。

    那個時候一天睡兩個小時還是一個小時,穆梁丘有些忘了,或許他記得,隻是暫時忘了。那個時候沒人記得提醒他吃飯,沒人提醒他睡覺,有一段時間,穆梁丘是中長發,比這個時候雷讓的頭發還長,那個時候他甚至連打理頭發的時間都沒有。世界隻有他一個人,他一個人在這世界上,沒人來把他作為一個有自己感情的人對待,除了雷讓和那幾個兄弟,雖然穆梁丘有父有母有胞弟。

    “你們家應該很忙,你到我這裏幹嘛?”甩了甩頭,穆梁丘不想迴憶那些歲月了,於是睜開眼睛,又恢複成如今的模樣。

    “我家的事情我已經搞定了,我來這裏是我要跟你說說我要搬到你家裏住。”

    “為什麽?”

    “我想暫時感受一下家庭的溫暖,我想吃兩頓熱乎飯。”雷讓的眼珠子是那種機黑機黑的,直直的盯著穆梁丘,雷讓

    的聲音突然就多了些寂寥。

    穆梁丘的手指下意識的動了動,雷訣生去世一周了,雷讓是自打那晚之後他第一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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