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筠是在甜甜的房間裏醒來的,最近一段時間,她都是通過臥室那未掀起了一半的被子推斷盧誌浩昨天迴來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盧誌浩不再叫醒睡在甜甜房間裏的林曉筠,更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林曉筠通過無聲的痕跡來辨識盧誌浩的歸來。


    而令林曉筠驚奇的是,她竟已經漸漸習慣。


    從前,她一直覺得自己可以找到一條與徐貴蓮溝通和理解的方法,但很顯然,林曉筠迷了路。在尋找的過程中林曉筠丟失了她自己,像是一隻被折斷了翅膀的鳥,在一個令她窒息的空間裏轉來轉去,找不到出口。


    唯一能夠去到的地方,就是娘家。


    林曉筠想要換一個地方找一找正確的感受,在一個被關心,能溝通和好好說話的地方找迴正確的溫度,讓她不至於連自己也在混亂的生活節奏下變得混亂。


    第二天一早,林曉筠抱著甜甜走出家門,卻意外在小區裏遇到了莊亞麗。


    自從林曉筠離職以後,莊亞麗還從來沒有跟她打過照麵。這真是上天恩賜了機會,讓素來被林曉筠壓在頭上的她終於可以俯視林曉筠一次。


    “林主編?”莊亞麗像看到陌生人一般,詫異道,“我差點認不出你了,林主編,你是有多久沒去做頭發了?好像也很長時間沒用麵膜了吧……”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林曉筠,表情是一副在菜市場看到貴族王妃的驚駭:“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你素顏!”


    莊亞麗眼睛裏潛藏著的幸災樂禍沒有逃出林曉筠的眼睛,她的唇角上揚,露出鎮定而從容的微笑:“怎麽,莊主編連下樓扔垃圾都要化好妝再去?對自己素顏就這麽沒自信嗎?”


    說著,林曉筠不待她迴答,便牽著甜甜的小手大步從莊亞麗的身旁走過。


    女王的出場總是自帶背景音樂,那份強大令莊亞麗一時忘了應該如何還口。


    扔垃圾?


    直到看著林曉筠走向了停車場,莊亞麗才反應過來,她的手裏哪有垃圾?


    好啊,林曉筠,你還跟我演女王?好,我看你到底能得意到什麽時候!


    莊亞麗深深地吸了口氣,咬緊牙關。


    “媽媽,你的牙齒怎麽會咯咯響?”小豪驚奇萬分地問。


    林曉筠和甜甜的到來對於溫玉琴來說是個驚喜,然而林曉筠卻急匆匆地,把甜甜交給溫玉琴就往洗手間奔。起初,溫玉琴還以為林曉筠是肚子不舒服,然而過了幾分鍾,林曉筠便匆匆地奔了出來,指著自己的眼角問溫玉琴:“媽,我這裏是不是多了幾條魚尾紋?”


    其實不僅是魚尾紋,林曉筠發現自己的臉頰處居然出現了許多條細細的小小的細紋,它們就像是可惡的小偷不請自來,霸占她原本水潤的皮膚,頑固地不肯離開。出現的還有隱約的雀斑,竟然會出現在嘴唇這種完全令林曉筠想象不到的地方。


    林曉筠有些抓狂,她竟然變得如此頹然,這真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其實不用林曉筠說,溫玉琴也發現了女兒的改變。從前那個精氣神兒十足的林曉筠不見了,眼前女兒幾乎可以與“不修邊幅”聯係起來。


    溫玉琴很心疼,她拉著林曉筠的手,用略帶著責怪的語氣道:“你才三十多歲,可別把自己熬老了。家裏有什麽事,該讓誌浩做的,就讓他做,不能什麽事都自己擔著。”


    “放心吧媽,我這麽瘦,事事都自己扛著,豈不得把我累壞了。”林曉筠還是那副笑嘻嘻的樣子,但她疲憊的樣子卻逃不過老媽的眼睛。溫玉琴哼了一聲,道:“眼裏隻有工作就行了?就可以把老婆孩子,和家裏人當成空氣?前幾天我帶舞蹈隊去參加商演,正好看到他,我一個勁地向他揮手,可他倒好,假裝沒看到直接走過去了。弄得我這個隊長,在隊員麵前丟盡了臉。你說,他是不是眼裏沒我這個嶽母?”


    林曉筠有點尷尬。


    老媽所謂的“舞蹈隊”,其實是她退休後發揮餘熱參加的廣場舞舞蹈隊,向來幹勁兒十足的溫玉琴很快便成為隊長,並且率領舞蹈隊參加了十幾場廣場舞大賽,獲得了五次冠軍。因為出名,因而經常會受一些開業的商家邀請前去表演,這就是溫玉琴所說的“商演”。


    也許是受母親徐貴蓮的影響,盧誌浩十分反感廣場舞,經常會告訴林曉筠別再讓溫玉琴去跳廣場舞。而他之所以極少去林曉筠娘家的原因,也多半是受不了每每出現在小區廣場,就會被以溫玉琴為首的一群濃妝豔抹的大媽們團團圍住,成為溫玉琴引以為傲的“標杆”。


    雖然林曉筠也對這些“老來俏”的大媽們感到無奈,但人到老年有自己的心頭之號,又能強身健體,這並非壞事。見自己說了幾次都沒能讓嶽母有絲毫改變,盧誌浩隻好敬而遠之。


    溫玉琴當然能夠感受到盧誌浩瞧不上廣場舞,對此也頗為氣惱,與盧誌浩之間的關係日漸生疏。但今天,看到自己的閨女如此受累,思量再三的溫玉琴做出了一個決定,去到盧家幫女兒帶孩子。


    她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第二天,溫玉琴便不顧林建國的反對,帶著各種水果和給甜甜買的禮物登了門。


    徐貴蓮看著出現在眼前的溫玉琴,臉色從驚訝慢慢地轉變成了然於心的輕慢。按照徐貴蓮的推斷,溫玉琴是來給林曉筠撐腰的。


    “人上了年紀,就總是想孩子,親家要是不反對,我這幾天都過來看看甜甜?”溫玉琴笑嗬嗬的,可話裏卻沒有商量的意思。徐貴蓮的臉上掛著“歡迎”的笑容,把溫玉琴請進了家門。


    林曉筠很意外母親的到來,甜甜卻高興極了,捧著外婆帶來的好吃的,小白兔一樣蹦跳進房間。溫玉琴把林曉筠拉進房間,道:“這幾天我照顧甜甜,你出去好好逛逛街,散散心。做一做頭發,買幾件衣服。”


    說著,溫玉琴把一張銀行卡塞給了林曉筠。


    “媽……”林曉筠的心裏一暖,眼圈不知道為什麽就紅了。


    她跟盧誌浩結婚多年,卻從來沒有用過盧誌浩的銀行卡。


    換而言之,林曉筠直到現在也不知道盧誌浩的卡裏有多少錢,更不知道他公司的年收入是多少。她跟盧誌浩的錢是分開來花的,家裏的開銷都是盧誌浩的,林曉筠的收入歸她自己支配。


    看上去公平公正,但所有的公平前提下,都是林曉筠有收入。自從林曉筠離職以後,她所花的錢,無論家用還是自用,都需要向盧誌浩張口。於是張口慢慢地就變得尷尬,尷尬到林曉筠慢慢忽略和減去了自我的需求。


    然而普天之下,恐怕也隻有母親才會永遠惦念著女兒的自我需求,這讓林曉筠感動,更讓她心酸、


    “媽,錢我有,不用的。”林曉筠把卡推迴去,母親卻不由分說地塞進了林曉筠的口袋。林曉筠正要說些什麽,忽然發現房間門有一道縫隙,一個毛茸茸的眼睛正在向內窺探著什麽。


    林曉筠走過去,打開了門,門外的是表情慌張的張阿姨。她嘟囔了一句什麽,然後迅速地走開了,從她的表情上林曉筠可以肯定,她是在偷聽。


    “算了,不要理會這種人,趕緊收拾收拾出門。迴來我要看到你變樣子,頭發,衣服,都得換個樣。”溫玉琴下達了命令,然後不由分說地把林曉筠推出了門。


    就這樣被趕出家門的林曉筠頗不適應,她忽然發現,一旦走出了家門,壓在她心頭的重量也就驟然不見了。


    原來她所一直以為能夠為她遮風擋雨的家……竟然會那麽令她覺得壓抑嗎?


    林曉筠是在做頭發的時候,用手機看到火星小說網下方的那些留言的。


    有人說:“如果男人在女人需要他的時候不在,那麽以後就都不用在了。”


    也有人說:“也許是因為有什麽更重要的事情,所以才不在的呢?聊一聊說不定能相互體諒。”


    還有人說:“就算再重要的事情,也可以解釋的吧?要是連解釋都沒有,這樣的男人不必要。與傷害本身相比,其懷揣希望卻失望的殺傷力更大。”


    最後一句話像是一枚硬刺,狠狠刺進林曉筠的心裏,她既拔不出來,也按不進去,就那樣豎在那裏,一碰就疼。


    “林曉筠?”


    身畔忽然傳來了一聲唿喚,不確定的聲音,帶著遲疑。待林曉筠轉頭看去之時,那唿喚聲便熱切起來。


    “林曉筠,真的是你!”


    世界上就有這樣的巧事,坐在林曉筠身邊,頂著滾圓燙發機的,是她的大學同學,米可。米可的妝容精致讓林曉筠不知怎麽就想起了自己的從前,不是大學時代的從前,而是辭職前的“從前”。那時候的她,何嚐不是如米可這般精致而綽約?可現在的林曉筠,竟然在看到米可的時候,產生了些許的怯懦。後來,她才知道這種怯懦真正的名字,叫做“不自信”。


    米可雖然新聞專業出身,現在卻在一家證券公司做投資經理。對於“棄文從融”這種事情,米可完全是一副自嘲模樣。多年不見,沒有見過職業女性的林曉筠,米可也自然而然接受了林曉筠現在的主婦模樣。她與林曉筠相互加了微信,並且自信滿滿地告訴林曉筠,她可以推薦林曉筠買上幾支潛力股票,不急用的錢投到股市裏,收益必定比存款可觀得多。


    林曉筠由衷地感激溫玉琴給自己帶來的這次放鬆機會,不然,她如何能夠遇見米可,如何能想起自己還有一個擱置多年了的炒股賬戶?


    付款的時候,林曉筠看著錢包裏躺著的、溫玉琴給她的卡。溫玉琴沒有告訴林曉筠密碼,因為溫玉琴所有的銀行卡密碼都是林曉筠的生日。多麽容易被人破譯的密碼,每一個母親都會犯的常識錯誤。


    林曉筠溫暖地笑著,她沒有碰溫玉琴的卡,而是抽出了自己的銀行卡。這張卡上還有四十幾萬,它連接著自己多年前開設的股票賬戶,現在,林曉筠將要用它再次開啟她的投資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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