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濁秦一身戎裝,手中拿著□□,一身銀色的盔甲在這煉獄般的火色映襯之下熠熠生輝。


    律軻越過那寬敞的護城河,與那魔人毫無波瀾的目光對視。


    一時間,這低迷著的戰場前夕片刻,竟然也沒了它往常的緊張。甚至於,他的心中,隻是升騰出一種重遇故人的激動,但更多的,是他濃而化不開的憂愁。


    他死死地盯著那魔人的臉頰,想要從他的眼光中找尋到他們往日裏見麵之時,那人對他的溫和縱容的目光,但無論他如何地尋找,都無法找到一絲一毫。


    他心頭的激動瞬間好似被一桶冷水澆了個通透,原本那將他從魔族那邊搶來的決心也因為他的冰冷的目光開始忐忑不安起來。


    朝生很快便察覺到了他的不安,嘲笑道:“律軻,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你也有害怕的時候的。”


    這句話,成功地激發了律軻的好勝心。他作為上古仙君,怎可被一個普通的仙君比下去,而自己,從一開始就明白,這條路並不好走。


    他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會麵對那魔人對他視而不見恨之入骨的態度了嗎?為何當他真的親眼見證的時候依舊無法平息自己心中的那抹恐懼。


    恐懼這東西,明明他從一開始就已經被他自己剝奪了,他不應該會害怕,這樣的他,令他覺得生疏,同時更加地不安。


    律軻深深吸了口氣,開口道:“這場戰爭,我們絕對不可以輸!”


    聲音去掉了他平日裏的邪肆,帶著一種高高在上,別人無法仰視的傲然之氣。聲音穿透了雲霄,傳遞給了他身後千千萬萬的仙君耳中。


    “是!”眾仙君開口,氣壯如山河。


    而護城河的那邊也不甘示弱,比他們更加響亮更加渾厚的聲音從那邊如同咧著嘴的野獸一般奔湧而來。


    一聲令下,護城河的吊橋從天而下,“嘭”地一聲,厚重的吊橋板便安穩地搭建了兩邊的道路。


    段濁秦大喝一聲:“殺——!”


    話音剛落,身後的那些魔人已經如同饑餓的蝗蟲過境一般壓了過去。


    律軻一隊的仙君也不甘示弱,騰雲駕霧飛至半空之中,對著那從下頭飛撲而來,企圖咬斷他們脖頸的魔人就是一個法術。


    眾多的金光在半空之中綻放,雜亂紛呈。


    作為兩隊人馬的主帥,律軻與段濁秦毫無意外地麵對著麵,兩人站立著的位置被其他人自發地露出一片空曠之地,他們都清楚了解,自己不會是將領的對手。


    這是仙魔之戰的傳統之戰,以將領為首的一場爭奪戰,一般來說,若是將領分出勝負,那麽這場戰爭也就分出了勝負。


    天界規則極為繁複,即便在這種改朝換代的生死關頭,也偏偏要來這一套有的沒的。


    若是平常的魔族軍隊,根本不會在意這些有的沒的,他們天性狡詐,偷襲突圍暗鬥,隻要可以幫助他們勝利,他們便無所不用其極。


    但段濁秦是魔族之中的異類,他喜歡光明正大的麵對麵的鬥爭,做什麽事情都喜歡光明磊落,不願與那些魔族之人同流合汙。


    他的這種做法實際上已經遭受到了魔族之間許多將領的批判,私下裏會有鄙夷,明麵上也會有不屑,但段濁秦早已習慣了這種環境,並未放在心上。


    又或者說,在他的心中,他的原則比受到別人的批判更加重要。他斷然是不會為了受到所有人的喜愛而放棄自己的原則的。


    他今日帶來的隊伍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而今日,他是想要來做一個了結。


    如果讓其他人前來,律軻並不會輸,但他卻希望律軻可以給他一個結果,讓他不要後悔自己愛過他,也不會恨自己做了錯的決定。


    他選擇了魔族,自然會被律軻拋棄,這是他本來就知道的。所以,他不願,隻是想要來個了結,讓他們兩個不要再牽扯不清。


    律軻撤離他的飛行術,從那雲朵之上下墜到地麵之上,仰視著坐在馬背上的,他日思夜想的魔人。


    他似乎瘦了一點,本來溫和的臉上透出了一絲病態,蜜色的皮膚也有些蒼白。律軻覺得心中抽痛,卻隻能忍住自己想要上前把他擁進懷裏的衝動。


    他還不知道段濁秦此刻的想法,他是恨他入骨呢?亦或是根本對他不屑一顧呢?若是前者,他或許還能有個盼頭,但若是後者,他想,他根本無法承受那魔人對他的漠視。


    原來,早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眼前的這個魔人已經占據了他的心口,即便他不承認,這也是無法推脫的事實。


    周圍的叫喊聲不斷地穿透著他們的耳膜,但此刻的兩人,一個站在那龜裂的地麵之上,一個坐在馬上,竟是沒有一個人出言打破這一絲的靜謐。


    最終,還是段濁秦打破了這安靜的氛圍。“魔族段濁秦,與你對戰。”他一說完,腳下踩著那馬背,拿著紅纓槍向馬下的律軻刺來。


    律軻一時愣住,但很快反應過來,張開了屏障。


    但這又怎麽會困住魔族第一將領段濁秦,他雙目化為金色,魔力妖力從他的眼中噴湧而出,隨之,那堅固的屏障就裂開了一道大口子。


    段濁秦根本沒有給律軻休息的時間,舉著紅纓槍被朝那縫隙刺去。


    律軻因為段濁秦這般毫不猶豫的動作極為心痛,他明白,段濁秦或許真的已經恨透了他,否則不可能對他使出全力。他一直,都是寵著他的。


    他心中冷笑自己的可悲,隨後手中已然湧出絲絲的火苗,那火苗從他的手指尖躥出,隨即變成了洶湧的波濤,直直地衝向段濁秦的位置。


    段濁秦根本沒有一絲一毫地忌憚,他紅纓槍在半空一掃,將那火苗順著紅纓槍順滑的槍身,扔向了天空。


    天空本就是赤紅的,在那火球的照耀之下,更加的紅。


    滾燙的火球相撞,在空中撞裂,分裂成了小火苗從那火紅的空中墜落,如同天女散花一般,隻不過天女散下的是美麗的花瓣,而這是具有殺傷之力的火苗。


    火苗落入大地,將那魔人燒了個精光。


    段濁秦因為這一變故而瞪大了雙目,他恨聲道:“律軻仙君!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話音剛落,他便單腳蹬地,如同野豹一般直衝律軻的方向而來。律軻手掌握住段濁秦的肉搏之力,蹙著眉頭,對近在咫尺的男子道:“這正是我的想法。”


    段濁秦雙目一震,旋即避開他的手掌,大退了好幾步,用紅纓槍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在原地大喘氣。


    律軻總覺得段濁秦的身體情況似乎有些不對,但卻是問他:“濁秦,你恨我嗎?”


    段濁秦用極為複雜的目光盯著他,隨即似乎休息好了,又提槍而來。紅纓槍被律軻用法術抵擋住,紅纓槍的身體在微微的顫抖,一如段濁秦的身體一般。


    律軻抵著段濁秦的紅纓槍,蹙著眉頭又問:“魔族新城主本就殺伐成癮,你本性平和,定然不喜這種暴虐之事,但你為何要助紂為虐,為何不肯跟我一同迴去?”


    這個答案,他知道,但他依舊想要聽聽段濁秦的答案。


    段濁秦不語,隻是一個勁地向前碾壓著一切阻擋著他的事物,就好像,他不過是個傀儡,根本沒有自己的感情,根本無需自己的感情。


    律軻恨聲道:“若是我說我不討伐魔族,你會不會和我迴去?!”他擋住那人的致命一擊,有些脆弱地道。


    段濁秦似是因為這句話而微微頓住了身子,但很快,他那明顯有了微微情緒的臉頰又再次變迴了原本波瀾不驚的模樣,淡淡地再次踏步而上,金色的雙眸如同野獸一般緊緊盯著眼前的律軻。


    律軻突然覺得一陣無力,或許這就是上天給他的懲罰,因為他一開始便是抱著不相信的想法接近段濁秦,所以在他明白過來自己的想法之後,段濁秦便不願與他多說了。


    他默默低下了頭,有些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種痛苦。這是他自找的,難道不是嗎?


    如今,他隻能一條道上走下去,將他帶迴去,這樣,或許千百年,或者萬年之後,他會被自己的真誠打動也說不定。


    他硬下自己的心腸,隨後用足了自己的法力,朝那個魔人揮去了他最為兇悍的一擊。


    但下一刻,他便驚詫地睜開了雙目,因為,他發覺,段濁秦根本沒有任何保護自己的想法,他隻是站在原地,好似在等候最後的宣判。


    他的心頭一緊縮,根本忘記了這是他的設計,而眼前的段濁秦根本不會死。腦袋根本沒有動,身體已經向前動了。


    他撲身上前,摟住了他日思夜想的男子,將他牢牢地摟在了懷中。


    身後的那團火團是屬於他的身體的,根本不會傷害到他,但被波及到的段濁秦卻是無法確定是否會被那火傷害。


    火光過去……本來幹涸的土地被火團燒出了一道焦灼的痕跡。


    律軻趕忙去看懷中的段濁秦,卻看他的盔甲已經被火燒到變色,原本銀白的盔甲被破壞地隻剩下幾寸遮蔽的衣物。


    律軻驀地瞪大眼眸,失聲道:“……你……你為何不躲?我……我以為你會躲……”


    他有些語無倫次。


    段濁秦本來幹淨的麵容被大火燒出了幾道疤,有些瘮人。律軻趕緊覆上他的身體,用法力為他療傷。


    段濁秦漸漸恢複了一絲神智,但下一刻,他用力地打開律軻的手。


    律軻心頭好似被針紮了好幾下,“你為何要拒絕我的治療,你這麽恨我?!”


    段濁秦艱難地張開了眼睛,用極為複雜的眼眸盯著律軻,那眼眸,讓律軻根本看不懂,實在太複雜了。


    他的手緩緩地伸向了衣裳之內,隨後拉出了一個花圈。


    那是一個已經枯萎的花圈,但從那萎靡的花朵的模樣來看,應該是桃花的模樣。律軻因為這個花圈幾乎停止了唿吸。


    他盯著那個花圈看了半晌,隨後冷冷地盯著段濁秦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段濁秦終於對他說了今日的第一句話。“還你。”


    那一刻,律軻幾乎就要瘋了。“你什麽意思?!為何要還我?!”


    段濁秦望著他,用他不可改變的目光盯著。他將花圈送到他的胸口,道:“拿著。”


    律軻伸出手,將那個花圈拿到了自己的手中。


    段濁秦溫和的笑容再次迴來了,他對著律軻彎著眼簾,喃喃道:“現在物歸原主,我累了,你好好的,我也會好好的。”


    律軻突然明白了,“你是故意的?從一開始你就沒有想過要贏?!”


    段濁秦溫和地盯著他。


    律軻:“為什麽?你不是恨我嗎?為什麽?”


    段濁秦伸出自己的手掌,摸上了律軻細膩的臉頰,溫和地笑著。“我好累。”


    律軻:“……累了也不準睡,我會救你。”


    段濁秦搖了搖頭。“那個花圈你隨便處置,已經不重要了。”


    “什麽不重要?我覺得很重要,當時你不是很開心嗎?”律軻幾乎就要喊出來了。


    “那又如何,你從來都沒有放在心上……”段濁秦淡淡地笑著。


    律軻抿著唇,“誰說沒有,我一直愛你……愛你愛你愛你愛你愛你,愛到快瘋了。你怎麽可以覺得累了,魔族有什麽好,跟我在一起多好!”


    段濁秦愣了一下,隨後苦笑。“原來你愛過我啊……可惜,我們兩個,都無法丟棄自己的種族呢……”


    聲音漸漸消失,隨著最後一個字的出現,那人的聲音也悄然停滯。


    律軻抱著那依舊留有餘溫的身體,有段時間無法迴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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