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卻說魑魅魍魎島上,那已然登島的黑白無常此時正喘著氣躲在暗處。


    黑無常全身都如同身處冰窯之中,自從上了島之後,那體內本來似乎已經壓製住的寒氣就如同被打碎了瓶子一般噴湧而出,將他身體中那微弱的熱氣都消耗殆盡。


    本就身體已經處於劣勢,這個時候,卻被那些個魑魅給纏上了,一個個都在尋找他們黑白無常的氣息。


    黑無常盯著那些石縫外猙獰可怖的魑魅,觀察著他們的動靜。


    小白也是覺得全身冰冷,整張臉都已經凍到蒼白,唇色都已經消褪了不少粉紅,整個樣子看起來倒是有股看淡生死的決然。


    黑無常覺得他那個樣子令人心痛,便扭頭不再看他,隻是牢牢緊盯那些魑魅的動靜,以防生變。


    隻是兩人的雙手卻時刻緊握,十指交叉,身體也緊密貼合在一起。


    這個地方本來就小,隻有兩人貼合在一起才可以勉強躲在裏邊。一時間,整個洞穴之中,兩人緊貼著取暖,連對方的心跳都聽得一清二楚。


    不知為何,黑無常覺著小白的身體從一開始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放鬆下來,整個人就如同一個傲然的豹子,僵硬著動也不動。


    黑無常總覺得這個樣子的小白奇怪,但也無法開口說些什麽,隻能心裏盼望著那些魑魅尋完這一片地方,趕緊去其他地方。


    兩人就這麽聽著對方的唿氣聲好久。外邊的魑魅好像總算不安於在這個地方尋找獵物了,轉移了戰場。


    黑無常一喜,抱住小白就把他往外拋,而自己也緊隨其上,跳了上去。


    許是剛剛貼合的緊了,黑無常因為受傷而滲出的鮮血就這般蹭在了小白素白得發亮的衣衫之上,鮮豔的紅色刺目得嚇人。


    黑無常腦中閃過一絲破碎且被迷霧般遮擋住的畫麵,鮮豔的紅色,素白的衣衫於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卻立刻轉瞬即逝,留給他一種悵然若失的情感。


    他扔開心中莫名的酸澀,揉著微疼的腦袋說道:“把你的衣服弄髒了,抱歉。”


    小白卻是因為這句話而緊緊蹙了蹙眉,對著一臉苦澀的黑無常問道:“沒事,你的手怎麽樣了?”


    “好多了,現在鮮血也止住了。”黑無常無所謂的動了動左胳膊。


    小白無言,卻是握住了黑無常的手臂,臉色微暗。


    黑無常發覺小白的力氣用得微大,料想他許是擔心他的傷口,便安撫性地傻笑了兩下,對他說:“好了,快些去尋那還魂草吧,若是晚了,或許這島就不知道飄去哪裏了。”


    小白點了點頭,黑無常帶著笑意將他往那山頭走去。兩人在這個地方盡量不使用法術,免得招惹到了魑魅,別到最後反而被那些數量繁多的魑魅困在了這裏。


    兩人一邊躲著魑魅的視線,一邊小心翼翼地向山上那片散發著迷人光圈的地方探去。


    很快,一片浮著祖母綠光點的花圃便呈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明明周圍鬼氣充沛,卻沒有一個魑魅願意上來。想起之前越來越稀少的魑魅群,黑白無常不禁心頭湧起一股雀躍之意。


    若是說此處便有那還魂草的話,那麽一切便好解釋了。


    還魂草,雖然需要鬼氣的浸養才能持續它的勃勃生機,但它那與生俱來的仙氣卻是對魑魅魍魎這種魔物有著致命的殺傷力,若是一個不察,便有可能會有灰飛煙滅的危險。是以,即便那些魑魅能感受到此處強盛到純粹的鬼氣,也沒有一個魑魅敢於吃這罌粟一般的美味。


    這是一片鬱鬱蔥蔥,五光十色的花圃,各色奇珍藥材應有盡有,令人應接不暇。


    眼前的繁華迷霎了黑白無常兩人的眼,一時之間,他們誰也沒有在意對方眼中的一絲迷茫以及逐漸消失的神采。


    片刻之後,小白像著了魔一般向前邁去,而黑無常也像是受到了什麽衝擊一般,低聲悶哼了一聲便隨即倒地,好似陷入了沉睡。


    一瞬間,花圃內恢複了原本的冷清。而那黑白無常兩人就如同消失了一般隱入了那薄薄的煙霧之中,與那散發幽異之光的花圃融為一體,好似不分彼此一般。也許,他們是做起了或許長久或許短暫的美夢吧?


    *


    清爽的春風吹動著湖泊邊綠草如茵的草坪,細碎的嬌紅點綴著,鼓動著一隻又一隻曼妙翩飛的彩蝶。


    不遠處似傳來一曲悠揚婉轉的小調,或高或低,忽而纏綿悱惻,忽而哀傷悲痛,忽而又靜謐平和,宛如一條輕薄如蟬絲的綢緞,拂過了綿延千裏的河川平原。


    似有迷茫的,一路踏在河邊混著泥土氣息的鄉間小路上,小白直覺一切似曾相識。他舉頭,抬手遮住那耀眼無比的日光,眯著眼睛思考,腦海中卻一片空白。


    他是要往哪走,又是要往哪去?或者應該問,他是誰,他現在應該做什麽?


    他平日裏雲淡風輕的嘴角上帶上了一絲的無助,垂下頭,委屈地蹙了蹙眉,然後歪過頭注視著前方泥濘。


    他嫌棄這片土地過於濕潤,嫌棄自己白鞋上的泥土,嫌棄貼合在腳上那濕漉漉的鞋襪。


    眼前道路蜿蜒曲折,朦朧中似乎可以看到那道路盡頭的一個炊煙嫋嫋的小村落。


    他躊躇了一會,最終狠下心無視那潮濕的土地向前邁去。


    卻不想,身後遠遠傳來聲唿喊,那聲音熟悉得很,夾雜著一絲少年剛剛變聲的粗啞。“易潭哥!駱易潭,你走那麽快作甚!?”


    他腳步微頓,緩緩迴過了身。隻見一個穿著大馬褂的少年蓬頭垢臉,背著一筐柴火,正滿頭大汗地向他這邊跑來。


    那個少年的麵色紅潤,雖然滿臉都是髒兮兮的,活像一直大黑貓,但那雙靈動的眼神卻是忽閃忽閃地,眸光間散發出一種機敏活潑的調皮樣。


    那人直直地衝上來,撞上了他寬厚的胸膛。不知為何,極為愛潔的他此時好像被下個定身咒一般,一點也不想將那個全身汙跡,還散發出一股汗臭味的少年給推出去。


    他根本沒有細想,便脫口而出,口氣中帶著一絲的責備。“溫默玨,不是說了不要獨自上山的嗎?你怎麽又不聽話?”


    被喚作溫默玨的少年有些委屈地退出他的懷抱,低著頭解釋。“可是不上山打柴的話,咱們家的花費根本就不夠嘛……母親身子又不好,再下去……”


    駱易潭歎了一口氣,伸出自己的手掌覆上少年夾雜著些許樹葉的黑發,道:“易潭哥不是跟你說過,哥哥最近已經在金珂縣衙門當捕快了嗎?不差錢,你現在這個年紀應該多吃點肉,多讀點書,你看你,天天跑到上山去砍柴能有什麽出息?”


    少年麵色微紅,顯然也是明白自己這般做法不夠好,但他卻依舊還是不喜歡吃白飯。他是被丟棄在易潭哥家門口的孤兒,當時放著嬰兒的籃子裏隻剩下一個名字——溫默玨,聽說當時自己如今的養父母一心軟,便將自己這個孤苦無依的孩子給收養了。溫默玨深知自己已經受了他們很多照顧,怎可在家裏困難地時候還不幫忙填補家用,這種厚臉皮的事情他可做不出,而且,他也是家中的一份子啊,如今國家動亂,百姓民不聊生,導致地方地區小鎮多災多難,他們家自然也過得不好,他能多賺點銅板維持下生計也是好的。


    聰慧如駱易潭,他怎不知這小家夥的想法,他心中微微一動,最終也隻好蹲下身來,無奈道:“好了,我抱你迴家,你的腳都出水泡了。”他默默看了一眼溫默玨已然破舊不堪的鞋子,又看了看自己完整無缺的白鞋,一時間,心中憤懣。


    他作為家中獨子,自是從小就被家裏人寄予厚望。而作為養子的溫默玨,便總是享受不到最好的,一般都是他自己用完之後不再用的衣服溫默玨繼續穿,他不再需要用的東西溫默玨收著繼續用,雖然由於他們家裏窮,這樣也是無可奈何,但駱易潭哪能不感受到父母的這細微的區別待遇,到底孩子還是自己的親。


    而溫默玨雖然個性開朗,但到底也是個敏感多疑的孩子。駱易潭能感受得到這小家夥對於父母的忽視也是有些難過的。


    駱易潭並不想批判他的父母,他所能做的也隻是對溫默玨更好。或許也就是因為如此,小家夥自小就特黏他,若是說駱易潭是他的娘,是他的爹也不為過。


    駱易潭拿下少年背上沉重的籮筐,背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同時單手將身形修長的少年輕鬆托了了起來,隨即另一隻手臂穩穩抱住了他的腰際。少年一臉開心的模樣,將烏漆墨黑的小臉蹭進了駱易潭幹淨的灰布衣裳上。


    駱易潭心中啞然失笑,心想自己這不穿白衣服的做法果然是最為正確的判斷。


    兩人談笑著向著那道路的盡頭健步走去,笑得肆意的駱易潭早已忘了自己曾經有個白無常的身份,他唯一能明白過來的就是,他生於興宇村,日後也將死於興宇村,一生平平安安,生活也將一輩子風平浪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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