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一然隻是難色苦笑,沒有說話。


    她隱然猜出了些端倪,此人的絕望興許與情有關,就算不是全部也占了幾分心灰意冷。


    顧:“練一然,有件事我特別想問清楚。”


    練:“什麽?償”


    顧:“你與我到底是不是一路人?”


    練:“你是指……”


    顧:“自殺!”


    練:“呃……這個。”


    被詢問的人已迴心轉意,所以他猶豫了一下。


    這個問題很直接,它的答案卻因時間的不同而左右相違,早些時候他的確是一名自殺者,但現在不是。


    如何迴答?


    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其實不然,因為發生逆轉的時間太短暫。


    如果僅用“是”或者“不是”這樣帶有武斷性質的詞匯來描述,那麽任何一個迴答都有失偏頗,屬於不能概括全貌的斷章取義。


    因為很難用一兩句話來準確迴答,況且如實迴答也涉及到自己的隱私,所以練一然給自己選擇了無須過多去解釋的標簽。


    他口是心非道:“不是的,我隻是一個來此地散心的遊客。”


    “顧冥冥”暗中欣喜。


    她以冷麵逼問的方式悄悄下套,“有沒有口是心非?”


    “口是心非”這四個字本來沒有什麽分量,但在眼下卻顯得很特別沉重,因為自殺女孩強調過對它的厭惡,也許……她的輕生還與此密不可分。


    練一然別無選擇,不論是出於麵子還是出於心善他都隻能說兩個字。


    “沒有。”


    “你發誓?”


    “顧冥冥”借機托出封印之話,以期保住勝利果實。


    形勢所逼,騎虎難下的練一然隻能作繭自縛。


    “我……我發誓。”


    獵物已入套,她滿麵春風地揚起玉手,“誒,那咱們擊掌吧!”


    麵對伸向自己的柔荑,練一然猶豫不決地僵迎。


    擊掌過後他渾渾噩噩地迴問:“擊掌……為什麽?”


    “因為我們是一路人!”


    “怎麽會?我已經發誓說過我不是自殺者!”


    “顧冥冥”淺笑,“對呀!正因為你不是自殺者,所以我才說咱們是一路人。”


    “你這……”


    練一然有種嚴重被戲弄的感覺,但又無可奈何。


    看到了對方在生怨氣,她這才不慌不忙地解釋:“沒錯!我承認自己曾經是自殺者!但那是過去的我,十幾分鍾之前的我,現在的我已改頭換麵,是一名珍惜生命而又崇尚美好的求生者。”


    “不是吧……”


    他展顏,“真的?”


    “那可不?”


    她背過身去雙手合十,致謝上天地禱告道……


    “兩次求死都被大慈大悲的上蒼拯救了,這份際遇中絕對蘊含了不簡單。”


    “要是再尋死的話豈不是辜負了菩薩的一片好意,我要好好活著,這輩子必定要活到自然歸西。”


    就在旁人雙手合十的同時,位於人後方的練一然也在暗暗做同樣的事情,他很慶幸自己遇上了這位可憐的顧冥冥,是她無意中將自己從懸崖邊沿拽了迴來。


    “顧冥冥”故意快速轉身,將身後之人的狀態逮了個正著。


    她逗問:“你在做什麽?”


    他慌辨:“祈禱,祈禱上天給予每一個人幸福。”


    她再逗:“這樣好了,咱們用小石頭在地上各寫一個大字以謝蒼天。你呢就寫福字,我呢寫幸字,咋樣?”


    他愜意:“好好好,我同意。”


    話畢,兩人相視一笑,各撿了一塊碎石,彎下腰去。


    狀如情侶般的人在硬硬的崖地上刻寫“幸福”二字。


    “嚓……嚓……”


    石頭的摩擦聲不斷,青春的笑容隨其啞然綻放。


    “啊……我寫好了!”


    “顧冥冥”率先報喜。


    她起身後隨手將石子扔到崖下,然後很恣意地拍了拍手。


    落後於人的練一然心有不甘,連忙加快速度草草完成最後的幾劃,然後直起腰來,學著旁人的樣子丟棄石頭,並以拍手結束。


    “我也寫完了!”


    練一然首先看了看女孩才去看地上兩人合寫的詞語。


    結果……


    他徹底傻了眼!


    陰盛陽衰:這“幸福”二字堪稱另類的剛柔並濟!


    [剛——]


    “顧冥冥”所寫的“幸”字很霸道:字體粗獷而又濃重,蒼勁有力,入石三分。


    [柔——]


    練一然他自己竭盡全力寫出來的的“福”字卻秀氣有餘:細細描描,浮於石表。


    旁人不失時機地響起了掌聲,“嗯……不錯不錯。”


    “顧冥冥”憋住笑蟲,從字形入手替他解憂地讚美道:“練一然,想不到你還挺有心的,故意弱化‘福’字來突出“幸”字,顯示出有‘幸’才有‘福’,高明的邏輯創意!”


    練一然赧赧然,報以澀笑。


    他不避嫌地自揭短道:“慚愧慚愧,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不是我想刻意弱化這個‘福’字,而是你的手勁好大好大。”


    現在這社會敢於無遮無攔地示弱,直接把臉麵擱置一邊的人少之又少,練一然的舉動叫妖精思緒萬千,好感倍增。


    她拉臉質問:“你這麽說是把我當作女漢子了麽?”


    他麵色惶惶,“誒,沒有沒有,我絕沒有這個意思。”


    “承讓了!”


    她忽然大笑,並巧心誆言釋疑道:“其實呢,我是用硬泥塊寫的,而你卻是用硬石頭寫的,筆不一樣,所以區別當然很大。”


    “是麽?”


    “你什麽眼神啊……連這點都沒看出來?”


    得聞“真相”,他放下了女強男弱的思想包袱一同歡笑,“我說呢,真把我嚇得夠嗆……以為自己把整張臉都丟光了!”


    笑風徐徐……


    她動身道:“咱們走吧,迴有人煙的地方去。”


    一隻手拉住了人,“誒,你就這麽走了嗎?”


    她反問:“莫非你還留戀什麽?”


    他看了看她的腳丫子,“我留戀你的腳,你的腳好奇怪,渾身泥成這樣了它還竟然這麽白淨,要不……你穿上我的鞋再走?”


    “不用。”


    “那你稍等一下,我先到崖子下麵去幫你找迴鞋子。”


    “別忙活了,是我自己不想要的,都已經摔壞了。”


    “那你……”


    “我是山裏人,打小就赤腳,沒事的。”


    “別嘴硬,這條路長著呢,地麵又很粗糙,小心傷了腳。”


    “嗬嗬,有你在怕什麽?”


    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後背,“先這麽走著,走壞了就走壞了,到時候你背我不就行了,你……沒意見吧?”


    他頭皮緊繃,“呃……沒意見。”


    話畢,兩人結伴離開了先是命運多舛,後又憑生出“幸福”二字的山崖。


    風景的意義在於調理心情,當心情好了的時候風景也就失去了它的價值。


    沉重的心情會使人感到路程漫長,而輕鬆的心情卻反過來讓人覺得路途短暫,被命運撮合在一起的兩個陌生人忽視了沿途的風景,頗為愉悅地一口氣走出了徽杭古道。


    妖精的精鋼腳板子一路被人關心著,也一路被人驚奇著。


    [小餐館……]


    出了徽杭古道,聽了旁人一路肚子咕咕聲的“顧冥冥”腹笑著尋見一家小餐館,門口還停了幾輛貼有越野e族標誌的越野車。


    愛玩的人一般也講究吃,這家店顯然味道還不錯。


    她道:“我肚子餓了,你呢?”


    已然解下思想重擔的練一然心中頓熱。


    他從昨日起就粒米未進,無奈囊中空空如也,抱定尋死之心的人早把餘下的錢散盡,絲毫沒有給自己留下迴旋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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