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帝默。


    除了斷荊棘。


    忘川城中,還有不少外來的修士,這些修士,或許是心思敏銳,察覺到這一次的忘川河邊,將有大動靜,過來瞧熱鬧,或者揀便宜的,又或許是另有深意,總之,忘川城中,藏龍臥虎。


    身為忘川城的首領,紀白衣當然已經收到了消息,再無法安心修煉。


    同樣是這一刻,紀白衣正背負著雙手,站在城主府的某一個高亭裏,俯視著山下的城中坊市的方向,那濃厚的陣法禁製霧氣,仿佛根本無法隔絕他的神識和目光一樣。


    一襲白衣,英偉霸氣。


    紀白衣的樣子,與之前比,沒有絲毫變化,隻身一身威嚴,越發重了起來,目光平靜裏透著某種高高在上如天般的無情,那無情,並非冷酷無情,而是超脫眾生的無情,盡管他此刻的境界,也隻有彼岸初期。


    亭中除了他,還有一個鬼修,就是後來被葉白救住靈魂,轉修了鬼道的太乙門後輩燕若去。


    燕若去此刻的境界,是星空後期,不過氣息相當飽滿,離星空大圓滿或許已經不遠,在紀白衣,冷天宇閉關的日子裏,燕若去負責掌管處理諸般事務。


    不提燕若去,單說紀白衣,目光流轉。


    一丈一丈,在城中掃過,掃過一尊尊修士,中途在四個方向裏,格外停留了一下,這四個方向,竟然不包括帝默和斷荊棘的方向。


    看了不知多久之後,紀白衣有些無奈的歎息了一聲,自言自語般道:“相似的處境,季蒼茫那個小子,已經擁有了大批勢力,連星主已經有好幾個了,過了這一劫,或許還要再添幾個,我卻連半個星主幫手都沒有。行起事來,縮手縮腳!”


    燕若去聞言,苦笑了一下,想了想道:“祖師。黃泉十六大勢力中,不乏星主,你或許該去那些勢力裏走動走動。”


    紀白衣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搖頭道:“窮在鬧市無人問。這修真界的事情,也是同樣的道理,我雖然是黃泉之子,卻隻是三個之一,如今又隻有彼岸初期的境界,有哪個十六大勢力中的星主,會冒著得罪黃泉界主的風險,跑過來追隨我?”


    燕若去訕訕不語。


    紀白衣接著道:“就在剛才,我的神識,掃過四個星主的身上。他們均都察覺到了我的神識掃來,卻個個露出鄙夷之色,可知我這個黃泉之子,在他們眼裏,根本不值一提。”


    “祖師不必氣餒——”


    燕若去勸慰道。


    “我沒有氣餒,更不是自憐自艾!”


    話才說了幾個字,就被紀白衣打斷,這位素來鐵骨錚錚的修士,眼中浮現出傲然冷然之色,目光炯炯有神道:“隻是看透而已。比起他們,我紀白衣隻是晚生了許多年,待我進階星主,掃蕩他們必定如秋風落葉。長刀破竹。”


    話語之中,豪情蓋天!


    燕若去聞言,亦豪情激蕩起來。


    “走吧,迴去修煉!不必理會他們,他們的目標,全在渡口那裏。”


    紀白衣再道了一句。大步而去。


    ……


    紀白衣雖迴,但忘川城中的其他不少修士,依然在神識觀看著忘川渡口的方向。


    其中一人,是個麵白無須的中年富態男子,身穿黃金織錦龍袍,仿佛是個皇帝王孫一般,在坊市中徜徉觀賞,雙手背負在後,氣度威嚴中,帶著幾分卓而不群的瀟灑。


    氣息雖然收斂了大半,但瞞不過有心人的眼睛,此人在坊市中穿行的時候,不知惹來了多少目光和暗暗的議論。


    “我們忘川城中,今日倒是風雲盛會啊,竟來了如此多的高人!”


    某間店鋪之中,有人驚歎道。


    “道兄可知,這位身穿龍袍的前輩是誰?他予我的感覺,極其強大,我也曾周遊過四五方星域,但並未聽說過此人。”


    有人問道。


    “這位前輩的真實姓名,無人知曉,但他自號燕太宗,似乎是土星域某顆星辰上的凡人帝王得道,他是土星域有數的幾個星主修士之一,聽說在幾十萬年前,就是星主一境的修士,如今有無進階,無從得知。”


    “哦……他來此處,所為何事?”


    “這豈是我能知曉的,你也莫要胡亂猜測,小心惹禍上身,遭來殺劫!”


    “多謝道兄提醒。”


    ……


    第二人,是個二十多歲模樣的青年男子,和燕太宗一樣是血肉修士,身高八尺,膚白貌美,仿佛女人,嘴角之間,滿是邪笑之意。看見什麽沒見過的玩意,都要眉開眼笑著觀賞一番,還指指點點,動作誇張,眉飛色舞。


    動作已是浮誇,一身衣服,更顯招搖!


    好似那人間戲台上的戲子一般,大紅點金袍子,亮瞎人的眼,頭戴高冠,生怕別人看不到他一般。


    眉宇之間,滿是浮誇的浪蕩子弟的氣息,就算見到那美麗的女性鬼修,也要調戲上一番,卻無人敢對他說半個不字。


    因為,此人一身氣息,更顯招搖,仿佛沒有收斂,強大到有如煌煌烈日,卻又並不迫人,隻是顯眼之極,仿佛他顯露這一身星主氣息,隻是為了吸引人來觀看一般。


    他贏了!


    明裏暗裏看向他的修士,的確是太多太多。


    他的道號,就叫做招搖真君,來自水星域,他領悟的意境,便是招搖意境,誰會想到,這種聽起來有些不入流的心境,也會誕生一個這樣的頂級修士。


    “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我輩修士,同樣如此。若是修道有成,卻不敢顯露,卻不招搖過市,顯盡威風,快意平生,那這道——不修也罷!”


    這是招搖真君的原話,也是他畢生的寫照。


    ……


    “招搖真君這個家夥,還是這麽喜歡招搖!”


    第三人,第四人,站在城中最高的一座酒樓的頂台上。並肩而立,俯視著下方的坊市全景,其中一個老者帶著幾分不屑之意的說道。


    此老身材瘦瘦小小,肌膚幹幹巴巴。彎腰駝背,又穿著一身棕褐色的衣服,偏生麵上還有幾撮毛,眼窩極深,活像個老猴精一樣。


    一身氣息雖然收斂。不過兩隻眼睛裏,卻射出明亮到刺眼的精芒,令人不敢直視。


    身邊之人,就要正常多了,是個一身儒衫的青年男子,身材修長,眉清目秀,目光裏透著睿智之色,隻是神色有些憂鬱和落落寡歡,將目光投向忘川渡口的方向。異常的複雜。


    “無相兄,你還有心思去管其他人嗎?想想我們將來的命運吧。”


    儒衫男子聲音有些風清雲淡般的說話,話語裏透著幾分無奈的情緒。


    老者名為雲無相,來自火星域。


    儒衫男子名為祖雨石,來自冰星域。


    雲無相聽到祖雨石的話,那麵色立刻陰沉了下來,沉默了片刻,問道:“雨石老弟,你現在有什麽計劃?”


    祖雨石聞言,笑了笑道:“我現在。隻想先知道一件事情,那個叫季蒼茫的小子,這一次,究竟有沒有來?”


    “來了又如何。沒來又如何?”


    雲無相翻了翻眼睛問道。


    祖雨石幽幽道:“沒來自然有沒來的說法,若是來了……”


    話隻說了一半,目光森寒起來。


    雲無相嘿嘿一笑道:“若是來了,希望那個小子,被人殺了,我們就再不用受誓言的束縛了。對嗎?”


    “這是你說的,不是我說的。”


    祖雨石大有深意的迴了一句。


    ……


    忘川河邊。


    半個時辰的考驗時間,並不算太長。


    上千修士裏,必定有佼佼者先出來,無量子,李冬陽,太青絲,均是其中之一,出來之後,沒有多停留,先朝月龍道人和紅淚行了一禮,便立刻掠到了那甲板之上。


    上了甲板,才是真正暫時安全了,相信沒有哪個修士,敢鋝忘川老人的虎須,朝船上的修士出手。


    這一手,顯然也是青帝等人計算好的,而月龍道人更不會阻攔。


    青帝和萬古,自然是看的十分滿意,對於追隨季蒼茫的這幫小輩,誰的未來更不可限量,心中自然是一清二楚。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眾人繼續等待。


    陡然,陡然修士的目光,一起看向虛空裏的某處,青帝和萬古的目光裏,露出濃重的戒備之色。


    嗤啦!


    又是一道空間裂縫,被人撕了開來,從裏麵鑽出一個修士出來。


    “無量,在外麵玩了這麽久,該迴家了。”


    一道人影,鑽了出來,聲音異常和藹的說道。


    鑽出來的修士,是個五十多歲模樣的老者,腰板挺直,一身紫袍,長須飄拂,紅光滿麵,仿佛事業有成的商賈,但又身背紫色古劍,麵上掛著一個長者的無奈之意,鑽出來之後,看也不看旁人,目光筆直的落在無量子的身上,此老氣息強大,至少也是彼岸後期的境界。


    老者正是無量子的老師,金星域雲上道宗的長老之一,名為紫劍先生。


    聽到此人的話,青帝雙目,微眯了一下,無論怎麽說,都是他搶了紫劍先生的徒弟。


    而無量子,見到此人到來,那剛剛度過眾生磨盤的考驗,正樂嗬嗬的豪邁麵龐,立刻苦了起來。


    與紫劍先生對視了幾眼之後,無量子掠下船來,跪倒在地道:“不肖弟子無量子,拜見老師。”


    砰!


    重重一聲。


    眾人目光,一起落在無量子的身上,神色各異。


    紫劍先生的目光,直落無量子的眼中深處,淡淡道:“跟我迴宗,其他事情,莫要提了。”


    無量子聞言,依舊跪著,半句不言。


    紫劍先生見狀,眼中那一抹和藹之色,漸漸轉為淩厲,沉聲道:“你是鐵了心,不迴雲上道宗了嗎?你可知道,宗主師兄,已經打算立你為下一任的雲上道宗的宗主了。”


    無量子聞言,苦笑了一下,卻又神色堅定的說道:“弟子已經找到自己的理想了,助蒼茫道兄重建一個光明的新仙界。就是我的理想。至於下一任的雲上道宗的宗主之位,老師和師伯他們,不妨考慮一下將軍師弟。”


    “另外考慮誰,不需要你來操心!”


    紫劍先生怒喝起來。情緒有些激動道:“宗門在你身上,耗費了多少心血,如今你竟要叛出宗門?”


    無量子聞言,神色無比苦澀,沉默了片刻。才道:“弟子並沒有叛出宗門,隻是想去追尋自己的理想,老師當記得,我們宗門的道德真經,是你親自教導我,指點我為畢生行事立命之典範,如今弟子堅信,我依然遵循著道德真經,行走在這條路上,並且走的越來越接近道德真經裏的大道。”


    話到最後。無量子聲音越發堅定,麵上更似有某種容光煥發起來,那雙目中閃爍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視。


    紫劍先生噎了噎,一時間竟說不出反駁話來。


    無量子接著道:“天地之間有大義,比起天地大義,宗門之事,隻是小義,舍小義而取大義,此聖人之道。我雖然不是聖人,亦想附翼從之,請老師成全!”


    無量子彎下身去,額頭及地。懇求起來。


    那神色裏,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堅定。


    渡口之邊,肅靜異常。


    ……


    月龍道人等人看的一陣唏噓感慨,從道理上來講,的確是無量子有虧於雲上道宗的,說是背叛。也沒有什麽錯。但眾人此刻,竟生不出半點責怪或是鄙夷他的心緒出來。


    忘川城中,那些修士此刻看著這一幕,又不知作何想?


    而在無量子不遠處的李冬陽,心中激蕩的同時,又不由的想起了葉白,若說季蒼茫,無量子真的代表著某種天地大義的話, 那麽葉白無疑是小義的那一麵,而且把小義的那一麵,做到了極致。


    為親人,為朋友,為宗門!


    葉白把每一樁事情,到做到了自己的最好,盡到了全力,甚至他可以不認同季蒼茫,不追隨季蒼茫,但到了生死時刻,他還是會選擇舍身去救季蒼茫,這就是葉白!


    無關立場,無關正邪,無關善惡。它隻是兩種人生態度與選擇。


    一瞬之間,李冬陽仿佛明悟,無論是對於季蒼茫,無量子,還是對於葉白,都生出更加敬佩的心情。


    紫劍先生看著無量子的神色,心中知道,不要說九頭牛,便是九頭龍也拉不迴無量子的心了。


    目光疾閃了片刻,紫劍先生大手一揮,沒好氣道:“老夫不管你的什麽大義小義,此事先不談,我來問你,修真界傳言,你另外拜了老師,可有此事?這又是怎麽一迴事?”


    聽到這個問題,無量子的麵色,猛的沉了沉,卻又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來,滿麵愧疚之色。


    他的老師紫劍先生,的確很厲害,但無量子在遇到青帝之後,更是感覺到,青帝的空間劍道,就是他畢生的追求,青帝或許才是他真正命中注定的老師,但即便如此,在青帝要收他為徒的時候,無量子的內心,同樣是十分掙紮的,最終結果,他還是選擇了答應。


    “小畜生,你還有什麽話好說!”


    見無量子不說話,紫劍先生的情緒,更加激動起來,神色悲憤,自己未死,弟子卻新拜了老師,這無疑是在打他的耳光,說他技不如人,哪怕事實上真的如此,但誰能接受。


    “閣下,我就是他新拜的老師!”


    青帝再無法沉默下去。


    紫劍先生當然早已經收到消息,聞言之後,看向青帝,他的境界雖然遠不如青帝,但氣勢卻是絲毫不落下風,冷冷一笑道:“我聽說過閣下的大名,昔日仙界四帝之一的劍中青帝,星主第二境的強者,的確比我強,但閣下這樣明搶我的徒弟,是否太下作了一點?這就是你們自詡仁義的仙界修士,幹的事情嗎?”


    青帝聞言,也是不免訕訕。論起道理,畢竟是他有虧於先,微一沉吟道:“此事的確是我當初考慮不周,道友若不介意,你們二人,便一起做無量子的老師,共同教導。”


    紫劍先生聞言,有些不屑哂然一笑,顯然內心是不能接受的。


    “無量,我最後再問你一遍,你究竟跟不跟我迴去?”


    紫劍先生再一次的問向無量子。


    “弟子不肖,請老者責罰!”


    無量子追隨了季蒼茫這麽久,那裏還需要多考慮。


    紫劍先生凝視著他,目光漸沉,在沉默了片刻之後,冷冷道:“從今天開始,你不再是我的弟子,也不再是雲上道宗的弟子!”


    無量子身軀一震,目光搖曳,這就是要把他逐出宗門了嗎?


    “若有一天,你把所學的雲上道宗的手段,傳給了其他人,我將親自跨星追殺,直到將你和的傳人擊殺為止!”


    紫劍先生再道了一句,錚的一聲,拔出長劍,疾點而出。


    噗噗噗——


    數聲悶響,無量子的胸膛處,被點出了七八團血花,衣衫濺裂而去,鮮血淋漓。


    嗤啦——


    紫劍先生撕空而去。


    道德真經雖然出自雲上道宗的前輩,但就算是雲上道宗的修士,能夠領悟並且做到的,也同樣沒有幾個。


    不過,紫劍先生心中,想必也是極不好受的。


    無量子被逐出雲上道宗,肌膚上的痛,卻比不上心上的痛,那麵孔之扭曲痛苦,實在無法與以前那個歡樂豪邁的無量子聯係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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