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量體溫的時候,那點低熱自然而然地退了下去。阮湘南點開內部係統,按照叫號順序,給進來看門診的病人開檢查單和配藥,直接忙到中午,才有空站起來舒展一下坐麻了的身體。

    她把白大褂脫下來,正要鎖門,卻聽見身後有人推門進來:“看診的話,要等到下午——”轉頭過來,卻見卓琰站在門口。

    他一身黑西裝白襯衫,彬彬有禮又有點疏離感:“不好意思,我想打擾你一點休息時間,你不介意吧。”

    阮湘南幫他搬開凳子:“坐。”

    卓琰沒有坐,隻是道:“不耽誤太多時間了,說幾句話我就走。”

    阮湘南嗯了一聲,跟他麵對麵站著。

    “我對你是認真的,一直都是。我以前都不敢告訴你我的感情,是怕你嘲笑我。”卓琰靜靜道,“不過我想你現在也不需要了。既然這樣,我也不會強人所難,解除婚約的事,還是你自己來提,我是個男人,自然也不會做出這麽不紳士的事。”

    他看著阮湘南,隻見她的表情沒什麽變化,可是臉色卻一下子變白了。他頓了頓,又道:“不跟我擁抱一下?這也許是最後一次了。”

    阮湘南向前一步,伸臂摟住他的腰,將臉頰貼在他的心口。

    她沒說話,也許是說不出話來。

    卓琰沒有動,隻是安安靜靜地等到她鬆開手,又笑了笑:“那麽我走了,保重。”他轉過身,才走開兩步,就覺得衣袖把拉住。

    他覺得很有趣,明明從前都是她把他玩得團團轉,現在卻終於反了過來,簡直是出了一口惡氣,可是臉上卻依舊帶著平靜無瀾的表情,轉過頭問:“你還有話要說?”

    “卓琰……”她隔了好半天,才輕聲道,“對不起。”

    “嗯,我不怪你。”他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溫言道,“真的。”

    在他的世界裏,他原本以為她隻是綿密春雨,即使細小綿長也隻會打濕衣服,而現在卻已成傾盆暴雨,令人無處可躲。

    既然躲不開,卓琰歎了口氣,不管是hiv陽性還是別的絕症,他都不會因此放棄。隻是教訓還要有的。

    ——

    醫院專線上,隻坐了稀稀拉拉幾個人。

    阮湘南就是其中之一,她把頭靠在窗邊閉目養神,中間睜開眼的時候,卻見身後忽然多了個人,卻是謝允紹。

    謝允紹坐公共交通,估計可以

    上本市八卦新聞的頭版。

    她坐直了,直視前方:“謝總,這是為什麽?”

    謝允紹抱著臂,看也沒看她:“我想請你吃飯。”

    “我不在外麵吃飯。”

    “是嗎,看不出你還挺講究,我知道一家私廚做得不錯,不如等下就去?”

    他是衝著卓琰來的。阮湘南不動聲色:“不是講究,是我有病。”

    “哦?什麽病?”

    正好車輛停站,阮湘南下了車,走進醫院,熟門熟路地朝大廳自助取化驗單的機子走去。她掃描了一道條形碼,就有一張薄薄的紙從機器裏吐了出來。她把紙張上端最上麵的一行標題露出來給他看:“就是這個病,會交差感染的。”

    謝允紹當時的臉色就跟吃了蒼蠅一樣,十分精彩。

    阮湘南把化驗報告塞進包裏,乘坐醫院專線前往下一家,這下謝允紹沒有跟上來,他衝著卓琰的未婚妻的名頭還會對她有點興趣,但是現在這興趣估計得全麵熄火。到了第二家醫院,她還是照例取了一份相同的化驗報告,再接著趕第三家。

    她在四家醫院都做了hiv檢驗,體驗了一把醫院遊,然後立刻體驗第二次,再按照順序把檢查結果拿迴來。四份報告,白紙黑字,都是相同的結果。她盯著看了好一會兒,都還有點緩不過來,原來她的運氣真的沒有壞到那個地步。

    她坐在搖搖晃晃的醫院專線上,拿出手機來,給卓琰撥電話,可是那聲音,一聲聲長長地響了很久,還是沒有人接。她連著撥了兩次,最後都是自動斷線。

    要是早知道化驗出來會是這個結果,她當初也就不會做到這麽絕,甚至把自己的退路都給堵死。

    阮湘南思忖片刻,下一個電話打給了安雅:“我打給卓琰,但是他沒接,你可以幫我轉接到他的座機嗎?”

    安雅在電話那頭支支吾吾一陣,最後歎了口氣:“我說句大實話,卓總還真是故意不接你的電話,他這幾天……心情很不好。”

    “可是,我真的有話要對他說……要不我等下過來吧。”反正她還在假期中,她趁著主任對她和顏悅色愧疚非常的時期,一口氣把過去的假期全部補了迴來,雖然她這樣大喇喇休假的樣子讓整個外科的同事都在背地裏咬碎了牙,主任也忍了。

    安雅的聲音忽然變得有點怪異:“啊,你千萬別過來——”

    “嗯?”阮湘南直覺哪裏不太對勁。

    “不是,我的意思是,卓總馬上就要出發去外地過周末了,不是我不讓你過來,而是你過來了也是跑空。”

    “他準備去哪裏?”

    “似乎是老家吧,還是老人家?我也不是聽得很清楚。”

    阮湘南微微一笑:“好,我明白了。”她掛斷電話,就用手機開始訂酒店,不看價格也不看酒店規模,隻要是在卓琰的外婆家附近就行。她很快預定好房間,中途跳下醫院專線,立刻打車迴家收拾。

    ——

    安雅放下手機,道:“卓總,你覺得我剛才的表現值不值得月底加獎金?”

    卓琰一邊在文件上簽字,一邊頭也不抬地迴答:“你這種表現沒扣工資已經是便宜你了。”

    安雅老老實實地哦了一聲,走到門口時又忍不住自言自語:“摳門死了,最討厭摳門的男人,長得再帥也不能忍……”

    “你可以放大音量重複一遍。”卓琰雖然聽不清,卻也知道她是在嘀咕他,“等下我把文件簽完再撥內線給你,周末的休息時間,不管有什麽問題都不要找我,等周一再說。”阮湘南突然主動聯係他,那就隻有一個可能的結果了,就是她的檢查結果良好。不然,怕還要繼續逃避下去,她這個膽小鬼。

    安雅在心裏為他默默地祝福:願這個摳門的、喜歡耍手段的男人被阮小姐壓得永世不能翻身。

    ——

    阮湘南從來不打沒把握的仗。卓琰透過玻璃車窗,看見她站在外婆家的宅子門外,在春寒料峭中安靜地站著,偶爾會抬起手,朝手心嗬一口熱氣。

    他減慢車速,緩緩駛過她身邊,把車停在大門前。在等待裏麵的人幫他開門的時候,他搖下車窗玻璃,朝她看了一眼,矜持地問:“你是找我有事?”

    阮湘南微微一點頭,有點抑製不住的笑意:“嗯……我找你有話想說。”

    卓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隻見她穿著駝色的大衣,領口毛茸茸的一圈,還化了淡妝,手上沒有行李,看來早就在酒店安頓好了:“等了多久?”

    阮湘南道:“還不到一個小時。”

    “那怎麽不進去?”

    阮湘南一臉小媳婦狀又委屈又溫婉的模樣:“我怕你反感,再說……等得也不久。”

    大門被打開,卓琰鬆開刹車,把車開了進去。

    她的確是了解他,一上來就是又賣苦情又示弱,每一個步驟都正

    好撞到他心軟的點上。卓琰停好車,上樓跟外婆說了一會兒話,站起身走到窗邊,望下去,就見到阮湘南孤零零地站在不遠的鐵柵欄外麵,背對著他,微微仰起頭來看著天空。

    卓琰握住外婆的手,輕聲道:“我等下還約了朋友,就不在家裏吃飯了。”

    外婆打趣他:“你在這裏還有朋友?什麽時候交的朋友?”

    卓琰笑了笑,答非所問:“我會早點迴來,外婆你不用等我。”

    外婆隻唉聲歎氣:“孩子長大了,就開始敷衍老人家。”但還是讓阿姨幫卓琰拿了一件大衣,讓他帶上。這附近一帶到了晚上,溫度都會特別低。

    卓琰把大衣掛在臂彎裏,緩步走下樓梯,屋外跟屋內簡直就是兩個世界,此時夕陽西下,天色很快就會暗下來。他走到阮湘南身邊,問道:“還沒吃飯吧,要不一起吃?”

    阮湘南朝他笑著,那笑容很是燦爛:“好啊,我請你。”

    卓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轉過身往前走,漫不經心地問:“去哪裏?”

    阮湘南一時迴答不上來,這是卓琰熟悉的地盤,她以為他會選地方,結果卓琰倒是把這個問題拋給了她。她拿出手機,開始搜索附近的餐廳。卓琰不冷不熱地開口:“怎麽,你要請我吃飯又沒選地方?”

    阮湘南隻得問:“海鮮怎麽樣?”

    卓琰道:“無所謂,都差不多。倒是你去英國前一晚給我帶的海鮮燒烤外賣,我吃了第二天就消化不良。”

    他當時又沒說,她怎麽會知道。

    阮湘南瀏覽了一遍周邊的餐廳,最後還是選擇了一家日本料理。隻是臨時起意而來,包廂已經是沒有了,隻得選擇大廳裏比較安靜的角落。往來走動的人少,至少也不會因此影響到她長篇大論時候的思路。

    她跟他麵對麵而坐,服務生上來倒茶,又把菜單遞過去。按照一般情況都是男士先接菜單,可是這一迴卻是阮湘南先把菜單拿在手裏,直接翻到生鮮那幾頁,點了野生紅石斑,莫桑比克紅龍還有刺身拚盤。

    卓琰就坐在那裏,隻看著她點單,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

    阮湘南最後又點了壺凍頂烏龍:“烏龍茶是暖胃的。”

    他知道她今天是憋著一口氣要超常發揮收服他的心,不論做什麽都特別貼心,她也的確是有這個能力。當初他就被她玩得團團轉,那心情就如過山車一樣上上下下搖擺不定,就算知道她在耍小手段,

    但還是沒辦法。他很懷疑,如果她要是真心想收服哪個男人,恐怕不成功的機率會很低吧。

    卓琰微微一笑:“你說要請我吃飯,現在身上帶夠錢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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