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琰第二天一早就帶病去公司了。

    阮湘南看著衣櫃裏掛著的他的衣物,也不知道他的耐心什麽時候會消耗到盡頭,後來轉念一想,索性還是不要為難自己去想這毫無結果的問題,順其自然也不錯。

    上午有一台急救的病人送進來,主任到處抓人,見到她也直接抓過去:“你快去葉徵那裏幫把手,那邊就他一個人。”

    阮湘南掛上聽診器就過去了。

    她穿過亂糟糟的走廊,急救室裏拉開著醫用屏風,藍色白色一片,裏麵有護士端著托盤進進出出,混雜著唿吸器的報警聲,一片混亂。

    阮湘南直接走進去,隻見葉徵背對她,正在給病人做心肺複蘇。做心肺複蘇的要求高,每分鍾要有一百次次,胸口下陷程度要達到三四厘米,十分鍾往上就是靠體力硬撐。葉徵的後背已經汗濕,額角下巴都開始滴汗。

    阮湘南看了看監視器,病人的心率曲線依然不正常。

    她低下-身看病人的手臂,那手臂是水腫的,根本看不到靜脈。她抬起病人的手臂,按壓之後也找不出靜脈,她不由歎了口氣,這還怎麽搶救?

    打針的護士也很快進來,一臉要哭的表情:“靜脈通路都沒有了,置管放不進去,這怎麽辦?”

    阮湘南接過她手裏的工具:“我來吧。”

    她當年輪轉的時候也做過麻醉,學過打針,就按照經驗推針進去。其實這樣很冒險,全憑手上的感覺,就算經驗豐富的護士長也未必有這把握。

    葉徵一邊做心外按壓一邊喘著氣道:“有把握嗎?沒把握就換人。”

    阮湘南把針芯推進去,沒有迴血,想了想又把輸液瓶跟針管連接,調整了病人的手臂位置,那滴液開始連成直線,而皮下也沒有腫脹的痕跡——她還是找準靜脈了。

    正好外麵也有外科醫生進來替換葉徵,他抹著滿臉的汗,氣息急促:“這個病人的手術是我主刀,我去申請讓你輔助,問題不大吧?”

    阮湘南道:“最好不要,我發覺每次跟你搭檔都會出點問題。”

    葉徵把滴汗的劉海全部順開,露出光潔的額頭:“這次病例很特殊,還不能完全確診——你真的不要試試?”

    折騰了半天,總算監視器上開始出現竇性心律。

    阮湘南盯著機器看了很久,忽然想起十六歲那年,她親眼看到父親病床前的監控器上,隻剩下按壓形成的心律。她其實很不

    喜歡聽到機器的警報聲,也很怕麵對監控器的心率曲線,但是又不得不去麵對——不能因為害怕看到不好的結果就退縮。

    下了班,阮湘南自然跟葉徵繼續討論即將上手術台的病例,食堂裏太吵,無疑不是適合做研究的地方。他們就去她家裏討論問題。

    阮湘南當年從嚴家搬出來,葉徵倒是知情人,她至今都覺得他對於她離家出走的行為抱的就是既不讚同也不覺得那有什麽問題的中性看法。其實也足夠了,大家都是反對,就他一個人投棄權票,也算是給她的一意孤行一點支持。

    葉徵進了屋子,一眼就看見客廳裏那掛衣架上的西裝外套:“savilerow手工定製,卓琰還是挺有錢的。”

    “又不是我的錢,有什麽值得高興的?”阮湘南給他倒了茶,拿出專業書來翻找病例。

    “他的就是你的,你的還是你的,”葉徵笑眯眯的,“就是這麽一迴事。”

    卓琰最強的怨念之一就是不成為她的提款機,他當時那句話還曆曆在耳。阮湘南翻到關鍵那一章節:“我記得就在這附近,你來看——”

    話音剛落,門外響起了開鎖的聲音。來人不作二想,他今早還問她要走了備用鑰匙。阮湘南迴過頭看去,葉徵卻已經搶在她前麵朝他打招唿:“卓少。”

    卓琰看見他,什麽心情都沒有了。葉家那兩兄弟這段時間看來注定跟他過不去,葉徙占了他的住處也罷,畢竟他們是多年好友,可是葉徵站在這裏,實在讓他沒有好臉色。他矜持地點了點頭:“你好。”

    葉徵微笑:“坐,我給你倒杯茶去。”

    阮湘南實在無語,他竟然拿出主人的架勢來招待卓琰,煽風點火的幾率是百分之一百。

    卓琰立刻道:“來者是客,還是我幫你倒茶吧。”

    葉徵側過頭朝她意味深長地笑,那眼神分明就是說“看看,這就是手段,學著點”。阮湘南則看著他,無聲地說:“別惹他,萬一你上不了手術台那才糟糕。”就卓琰的武力值而言,葉徵可是夠嗆。

    卓琰倒了茶出來,把杯子放到他們麵前,又轉身走到另一邊,打開筆記本電腦準備開始處理文件。他輸入登陸密碼,一迴頭,見後麵那兩個人居然還在兩兩相望欲語還休,隻覺得惱恨。

    阮湘南低頭看書,忽然道:“找到了,就是這個病例,你覺得像不像?”

    他們的確是在討論公事,態度也是毫無曖昧的、公事公

    辦的那種。卓琰一邊看著空白的電腦屏幕,一邊盡力去理解他們在說的各種專業名詞。終於關於那台手術的討論結束了,他鬆了口氣:可以送客了。

    忽聽葉徵在身後道:“上次跟你說過的結婚的事,考慮得怎麽樣了?”

    卓琰手一抖,手邊的一疊文件散落在地板上。

    阮湘南朝他做口型:“我會被你害死的。”

    葉徵麵不改色,更加誠摯地看著她:“我是很有誠意的,請相信我——當然婚姻是人生大事,也的確值得深思熟慮,你可以等到考慮成熟了再告訴我結果。”

    阮湘南無言地送他到門口。

    葉徵又道:“其實我們搭配起來的組合,可以取名叫黑風雙煞。”

    阮湘南被他逗笑了:“我又不黑,為什麽要叫這個?”

    背後響起茶杯當一聲落在茶幾上的動靜。

    阮湘南道:“嗯,我明天輪到門診值班,你是排到哪天值班的?”

    葉徵微微一笑:“我也是明天,真巧。”

    阮湘南送走葉徵,迴過身看見卓琰坐在沙發上,手上的筆記本電腦早就拋到一邊,臉色難看。但是隻隔了片刻,他臉上緊繃的神情慢慢放鬆了,轉過頭來望向她,語氣平靜:“婚姻既是大事,還是要等考慮周詳再決定。”

    阮湘南瞥了他一眼:“那當然。”

    “阮湘南,”他站起身來,背對著她,“很可惜你也沒什麽機會考慮所謂的婚姻大事了。”

    他倒是很少指名道姓地跟她說話。

    她有點莫名其妙:“什麽意思?”

    “你玩弄了我這麽多年,說收手就收手,說結束就結束,一切都是你說了算,”卓琰側過頭盯著她,“可是,我好像還沒有對此發表過任何看法。”

    阮湘南微微眯起眼,好了,他還是要爆發了:“說玩弄未免太嚴重。”

    卓琰伸出手來,慢慢撫上了她的臉頰,真是一張秀美又會騙人的麵孔:“阮湘南,既然把我騙到了手,就要負責到底。”

    這一晚卓琰還是沒迴酒店,而是在客廳裏的沙發上過夜。

    阮湘南進房間前,還順手反鎖了門,總覺得心裏發毛,還有他所說的“負責”,開什麽玩笑,她要負什麽責。她向來就是不負責任的人。

    她準點起床時,見卓琰已經起來了,還去樓下買了早點迴來。他指了指桌上的碗筷,語氣平

    靜:“吃吧,你也沒幾餐了。”

    阮湘南揶揄道:“你這是準備怎麽處理我?”

    卓琰抬起頭,朝她微微一笑:“你想我怎麽處理?”

    “給白衣天使留具全屍吧。我覺得我的工作價值比一般人都高一些,絕對不屬於城市垃圾那一類。”

    卓琰拿起掛在衣架上的西裝外套,從她身邊擦過:“好,就給你留一具全屍。”

    阮湘南一到醫院就去找葉徵,直接抱怨道:“我昨天就讓你不要刺激卓琰,這下好了,我都覺得他開始精神分裂了。”

    葉徵正套上幹淨的白大褂,一邊把膠帶簽字筆和便簽條放進口袋裏,一邊開口道:“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啊,你說我認識你這麽多年,第一次看你吃癟,我都覺得這個世界原來還是有天理的。”

    阮湘南走過去扯起他白大褂的領標:“你又偷別人的衣服。”

    葉徵又把白大褂脫下來,看了看那個領標,上麵的名字居然不是他的,又淡定地穿上了:“沒關係,剛洗幹淨送來的,我不會嫌它髒。”他頓了頓,又道:“對了,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今天早上碰到主任,他對我說,今天新年晚會我們外科不跟護士掛在一起,也就是說,我們科室就要獨立出節目。”

    阮湘南無所謂的樣子:“不是有你嗎?多才多藝的葉公子去年能跟護士們合唱,今年就換個獨唱好了。”想想去年的年會,葉徵一個人當那萬紅叢中一點綠,簡直羨煞了整個醫院的男性生物。

    “主任還說,還好我們外科還有一個女人,不然就隻能上演斷背山了。”

    還有一個女人。

    阮湘南無端覺得一陣惡寒:“我不介意演斷背山的,我可以扮男人。”

    葉徵微微一笑:“阮世美,我知道演戲什麽的對你來說根本就不是難題。”

    阮湘南皺了皺眉:“什麽世美?”

    葉徵擺擺手,就顧自去病房了。她也跟著去門診,門口的護士看見她就捂著嘴偷樂,這不是她不正常,就是這個世界都不正常了:“有什麽好笑的事情說出來一起分享一下?”

    護士笑著說:“聽說你們科室年會準備表演《鍘美案》,阮醫生你中標了。”

    阮湘南想起葉徵之前叫她一聲“阮世美”,頓毛骨悚然,如果她是演這個的話,那秦香蓮是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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