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愛情招致我家人的一致反對,首先是祖父。當他聽說原子姓原,是原家寨人時,半天沒有說出話來。祖父用不太信任的眼光打量原子許久,終於發話:“你走吧,越遠越好,以後不要到聞家寨來,這裏沒有人歡迎你。”

    簡短的幾句話,卻把我推進了絕望的深淵裏,我從頭到腳渾身冰涼。

    “為什麽?為什麽?”我在心底一遍一遍問自己。我覺得祖父變陌生了,一向和藹可親的祖父變得如此不近人情。我不知道我是怎麽走迴自己的房間的,我想我一定是飄迴去的,絕不是走,因為我覺得我神情恍惚不清,手腳酥軟無力。

    “你走,你走,離開聞家寨,永遠不要來,不要來。”在睡夢中我聽到祖父的怒吼聲,這聲音是不可抑製的,夾著憤怒。我突然醒了過來,淚流滿麵。

    在這個黑夜裏,我觸摸著孤獨,觸摸著屬於我自己的虛無的孤獨。我滿腦子都是祖父的憤怒,揮之不去。我不知道祖父為什麽不能聽原家寨這幾個字?為什麽不能聽到姓原?為什麽會如此不顧尊長,如此失態?我不知道,這一切我都不知道。我多想知道,我多想知道其中的秘密。

    噩夢讓我不得安寧,它一點一點撕扯著我的神經,讓我感到心被撕裂般疼痛。

    “你走,你走。”多憤怒的咆哮聲,難道裏麵竟沒有一點溫馨的感情?難道他無名的怒火裏也有著遠去的傷痛?祖父的憤怒聲又一次縈繞在我的心頭,我仿佛看到了祖父失落的神情。他不再是一個堅強的硬漢,而是一個略顯冷酷的老人。我發現祖父老了,真的老了,這是我第一次發現祖父的蒼老,在這個黑夜裏,在四周不見光明的時刻,在我做完噩夢心情一度低落的時刻,我發現祖父老了。我以前沒有發現,我以前毫無察覺,無論白天還是黑夜,我都沒有發現。

    我為什麽以前竟然沒有發現呢?我為什麽以前就不知道祖父也會蒼老呢?真是罪孽,我真是罪孽深重。我一直以為祖父會給我保護,從沒有想過祖父有一天會老,會如此粗暴地幹涉我的愛情。我不知道,我沒想過,從來都沒想過。

    我以為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我以為我愛的,我喜歡的不會有人反對。原來,我錯了,真的錯了。

    如今,我明白了,我終於明白了,我不該擁有完整的愛情。

    或許我的生命一開始就違背了命運的初衷,這才讓我不能與愛情相逢。我沉浸在噩夢的幻影裏,久久不能平靜。這夢境跟命運的意誌一樣,讓我欲罷不能。我睜大眼睛,望著四周虛無的虧空,這一切我無法觸摸,正如他的笑容。

    這情感,這思想並不能預先設置,也不能毫無保留地永存於我生命體係失落的潮水中。夜,隻有這無邊的黑夜撕扯著我的疼痛,隻有這樣的黑夜讓我不能平靜。

    疼,無從選擇,我悔恨我無能。

    我以為我走的道路是一條通向信仰的道路,也是一條通向幸福的道路。可惜我錯了,一敗塗地。在這條沒有被經驗的道路上,我的愛成了最絕望的存在。我能對誰說呢?我能告訴誰?我的愛將以怎樣的形式苟延殘喘地存留在這個世界上?我的信仰將以怎樣的形式承受著殘破得令人嘲笑的模樣? 沒有人知道,我,我最愛的這個男人,我的祖父母,父母,兄弟姐妹,沒有人知道。

    我指望誰呢?在我孤獨的時刻,在黑夜來臨的時刻,在淚水滑落的時刻我指望誰呢?誰能安慰我?沒有人能安慰我。

    沒有人,因為我的愛並沒有遵循哪一種既定的形式,任何經驗所得的愛情都不是我的愛情。

    那張微笑著的破碎的臉,那副我最愛的男人的容顏,當我想把他真切地抓在手裏,幸福地摟抱著胸間的時候,他卻變得虛無而飄渺了。

    或許我追尋的愛情,我心中最甜蜜的感覺原本就是一場虛無和幻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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