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航真人沒有立刻肯定齊玄素的猜測,卻也沒有否定。


    佛門的大乘菩薩轉世,在一定程度上確保了佛門的各種機密能夠有序傳承,道門就不一樣了,在玄聖整合道門之前,道門一直處於一盤散沙的狀態。


    大的陣營分為兩個,也就是玉虛鬥劍的雙方,一派以南華道君為尊,一派以楊朱為祖。


    中等陣營分為五個,即東、南、西、北、中五大道門。


    小的陣營就更多了,可以細分十九個甚至更多,如慈航一脈、東華一脈、清微一脈等等。


    此時的道門內鬥不止,別說互通有無了,那是嚴防死守。


    在玄聖整合道門的過程中,死人是不可避免的,許多秘密就此斷絕了傳承。還有一些秘密倒是保留了傳承,比如巫教方麵的,可是當事人也不會合盤托出,那是自家的安身立命之本。還有張家、李家,也是自己知道自家事,外人是萬萬不會知曉的。


    如此一來,很多佛門知曉的秘密,道門未必會知道,或許隻有部分道門之人知道,其他道門之人則不知情。


    比如朝聖隊伍中輸給了僧人的道士,齊玄素就完全不知道此人是何等人物,也許道門中有人知道,但肯定不包括齊玄素。仔細一想,這也在情理之中,古太平道封印“蒼天”的事情便沒有流傳下來,還是後人探索發現的。


    從“黃天”和“蒼天”的事情上可以看出,道門和儒門早就深入接觸過域外天魔,這也不是佛門的獨門手段,隻是道門後來失傳了而已,反而是佛門那邊傳承有序,沒有失傳。


    既然古太平道能夠借助“黃天”對抗“蒼天”,可見古太平道在這方麵造詣頗高,那麽壁畫中參加了朝聖的道士很可能就是古太平道出身。


    隻可惜古太平道致力於中原的造反起義大業,一直衝鋒在對抗儒門皇權的第一線,自然成為儒門的重點鎮壓對象,早早被打得分崩離析,終是徹底消亡,古太平道的“餘孽”長生人們也在王恭之亂後被迫流亡海外。


    好巧不巧,王恭之亂的整二百年後,一年不多,一年不少,李氏的太宗文皇帝出生了,由此進入大齊李氏王朝的時代。


    如今的太平道本質上與道門一樣,都是重新整合的。換句話來說,玄聖先整合了太平道,然後在太平道的基礎上進一步團結各方勢力,整合了道門。所以太平道一直自認為是道門正統,如果要搞嫡庶那一套,那太平道就是嫡子。正一道和全真道雖然不承認,但也不好直接反對,認真掰扯起來,說不定還真要把這件事坐實了,除非否定玄聖的地位。


    新太平道與古太平道基本上是兩碼事,不好一概而論了,自然也沒有繼承古太平道的諸多秘密和獨特技藝。


    慈航一脈算是傳承比較久遠的,可以追溯到大齊李氏王朝之前,也經曆過古太平道最後的榮光,同時也算是傳承有序,畢竟從建立到現在,都是由女子主導,就可見一斑。


    所以慈航真人在思索許久之後說道:“關於這件事,的確存在這個可能,不過就算這兩家真正聯合了,影響也不是很大。經過上次的西域戰事,薩滿教已經被打殘了,短時間內無力再戰。就算朝聖薩滿的後人奪取了薩滿教的最高權力,下麵不支持,實力不允許,仍要一意孤行,那就隻能下台,這是權力運行的基本邏輯。不過,我倒是聯想到了一些其他可能。”


    齊玄素不由問道:“什麽可能?”


    慈航真人深深地看了齊玄素一眼:“你出任西域道府的掌府真人,應該知道在大雪山行宮下方有一塊養屍地,自然也應該知道那位最出名的薩滿教巫王。”


    齊玄素道:“知道,這位巫王曾經以金帳大汗為材料,加上十餘萬奴隸的性命,煉製了‘長生石’。”


    慈航真人道:“薩滿教煉製‘長生石’的法門是從上古巫教那裏傳承下來的。現在我們已經確認一件事,儒門和道門早就知道域外天魔的存在,畢竟儒門的王巨君是因為‘蒼天’而死,道門又驅使‘黃天’擊敗了‘蒼天’,這就對應了朝聖隊伍中的儒生和道士,至於西洋人的教士,聖廷作為西方之主,知曉這個也不稀奇,那麽朝聖隊伍中的薩滿是從哪裏知道的?”


    齊玄素一怔:“真人的意思是……上古巫教?”


    慈航真人道:“從朝聖隊伍自相殘殺的結果來看,不太可能是互相告知的,朝聖之人都想獨享,不會輕易把這個秘密告訴其他人。那麽就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佛門僧人故意拉了薩滿做幫手,不過也有些說不通,其他人難道想不到找個幫手嗎?可他們還是孤身一人前來,可見這次朝聖之行存在某種前置條件,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參加,很可能需要某種資格。所以我更傾向於另外一種可能,薩滿是從巫教那裏傳承了這個秘密。”


    齊玄素表示認可:“相較於三教和聖廷,薩滿教的影響力的確是有所不如,可如果換成是曾經的巫教,那就差不多了。”


    慈航真人接著說道:“道門與巫教之間也存在某種關係,時至今日,仍舊是如此。”


    齊玄素聽到這裏就明白慈航真人的言外之意了:“既然薩滿教知道,那麽地師會不會也知道?沒道理巫教旁支都知道的事情,反而巫教正統不知情。”


    慈航真人歎了一聲:“這麽多年了,曆代地師提起過這件事嗎?別人不問,她們就不說,誰知道她們到底打了什麽主意。”


    這話已經有些露骨直白了,若在平時,慈航真人是萬萬不會落這種話柄。此時這樣說了,可見慈航真人沒把齊玄素當外人。當然,慈航真人也是看準了才這麽說的,她知道齊玄素和地師存在矛盾,齊玄素是絕對認可的。


    地師的陰霾始終籠罩在齊玄素的頭頂,這是一個齊玄素無法迴避的事實。


    齊玄素這一刻想了很多,包括姚月燕的畫卷,姚祖留下“長生石之心”的謀劃等等,似乎是一個很大的局,可他又沒有頭緒,最後還是轉開了話題:“我們還是先把趙教吾的問題解決吧。”


    慈航真人也就是點了一下,畢竟齊玄素不是要托庇於羽翼之下的孩子,已經成家立業之人,自有主張,便是長輩也不好多說什麽。


    於是慈航真人說道:“走吧。”


    小殷跟在旁邊,聽兩人在這裏羅裏吧嗦分析了一大通,什麽天魔,什麽僧人,什麽薩滿,早就聽得昏昏欲睡,打了不止一個哈欠,此時聽到“走吧”二字,立刻一個激靈,又精神了。


    穿過供奉著倒坐獨眼石佛的前殿,就進入了後殿,此地風格還是以佛寺為主,不過又融入了許多薩滿教的風格。兩者結合之後,不知為何,總是透出一股詭異感覺。


    趙教吾就在這裏,他倒是沒有逃跑,畢竟慈航真人親自出馬,在沒有蕭菩薩相助的情況下,逃跑也是枉然,頃刻間就會被抓迴來。


    慈航真人和齊玄素也是因為趙教吾的“識趣”,才在外麵耽擱了一段時間。如果趙教吾選擇逃跑,那麽慈航真人就要出手了。


    當然,趙教吾聽不到外麵兩人談話的具體內容,慈航真人有意隔絕了聲音,畢竟涉及地師。對於趙教吾而言,這段時間自然相當煎熬。


    趙教吾見兩人進來,也許是情緒起伏最為激烈的那段時間已經過去了,大體上還是保持了平靜:“竟然是堂堂慈航真人親臨,我也不算虧了。”


    慈航真人雙手籠藏在大袖之中,緩緩開口道:“趙教吾,你也是道門正統出身,不是陳書華可比,本可以走得更遠,可你卻辜負道門信任,忠誠失節,背叛道門,嚴重破壞西域的穩定局勢,給道門造成重大損失,事到如今,你還有何話說?”


    趙教吾道:“我已落天網,自然是無話可說。”


    齊玄素開口道:“你必須有話說,你要老實交代自己的背叛經過,西域道府中是否還有你的同黨,以及其他有關情況。”


    趙教吾道:“我做了多年的次席副府主,掌管律法,我當然知道我的罪有多大。我的罪,比天還要大,什麽功勞都抵償不了,誰也救不了我。就算我老實配合,道門會留我一命嗎?左右都是個死,又何必多言。”


    齊玄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門不興株連,如果這件事隻是你一人所為,那麽道門不會為難你的家人。可如果你執迷不悟,拒不配合,拒不交代,那麽道門就要按照程序對你的家人展開調查,以確保他們沒有參與其中。若是他們也參與其中,背叛道門,那就要依法進行處置。”


    趙教吾笑了一聲:“家人……我的兒子都死了,哪裏還有什麽家人。”


    齊玄素道:“家人也不僅僅是兒子,你的道侶,還有父母弟子,他們可都是有公職在身的,雖然出了這種事情,以後肯定是提拔無望了,甚至要被邊緣化,但能否保住道士身份,關鍵還在於你。”


    趙教吾沉默了。


    這就是道門的株連,性命上不株連,政治上要株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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