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蟲子都是生在海中的。”胡恩阿汗說道,“眾多蟲類化石都能說明一點,從淺海到深海非常廣,甚至一些蟲子在海底爬行時留下的足跡也被化石化了。滄海桑田,遠古的海洋變為陸地,所以今天的陸地各處都有海蟲的化石蹤跡。家師在生前收藏了大量的蟲類化石,這也是他認為蟲人最早來自大海的重要原因之一。”


    齊玄素自然知道化石是什麽東西,道門在這方麵有所涉獵,隻是研究不成體係,更多屬於造物工程的旁支。不過西洋人對這些東西倒是很感興趣,很多博物學者經常滿世界亂跑。東西方交流深入之後,道門內部興起西學,道門也效仿西洋人開設了這些學科。齊玄素的部分同窗,沒考上道士,也有轉行去學這個的。


    胡恩阿汗接著說道:“家師也曾親自去往南洋,探索蟲人的蹤跡。關於蟲人,主要是兩點,第一是蟲人的母巢靈界在什麽地方,第二是最早的一批蟲人宿主來自什麽地方。既然家師認定蟲人母巢就在大海深處,那麽家師去南洋自然不是尋找母巢的,而是尋找第一批蟲人宿主的來曆。”


    “南洋是天後庇護所在,天後在世時,鎮壓了諸多海妖海怪,其中不乏有能夠與仙人媲美的。家師根據各種痕跡推斷,蟲人首次出現的時間應該在天後離世之後。”


    “天後姓林,是大晉初年之人,於大晉太宗雍熙四年九月初九羽化飛升。在此之前,沒有任何關於蟲人的記錄。就是在天後飛升後的多年,也沒有蟲人的蹤跡。”


    “不過在大魏初年的一些筆記中就有了關於蟲人的記載,隻是那時候還沒有蟲人這個概念,當時的人認為這是一種蟲毒,生食蟲卵,可功力大增,隻是幼蟲一旦孵化,便將五髒六腑啃噬殆盡,隻留一具不死的軀殼,許多人貪功冒進,見著便吃,已經藥石無醫了,再加上蟲人擅長偽裝,所以也沒當一迴事。”


    胡恩阿汗雖然不是中原人,但已經高度中原化,對於中原的曆史知之甚詳。


    “家師在南洋、嶺南等地多方探查,大概斷定,蟲人首次出現是在金帳入主中原的這段時間。不過真正被道門熟知並引起重視已經是在幾百年後的開拓南洋時期了。在這幾百年間,蟲人潛藏於正常人之中,得到了長足發展。”


    “現在看來,蟲人無疑是高估了自己,也站錯了隊,在南洋佛門和女神會的竄動下,選擇與道門為敵。結果道門的鐵拳落下時,蟲人發現所有的盟友都靠不住,南洋佛門也好,女神會也罷,四散奔逃,各迴各家,各找各自的大人,南洋佛門的背後有佛門,女神會的背後有聖廷,隻剩下蟲人這個沒娘的孩子被道門打得頭破血流,差點被活活打死,為了活命,蟲人開啟了大遷徙,離開南洋,跨越重重大海,逃往南大陸。”


    “西道門也進行了一次滅蟲行動,可有這麽幾個因素:第一,西道門的實力不如道門;第二,當時的西道門承受著蒸汽福音帶來的巨大壓力;第三,西道門至今也沒有完全掌控南大陸,更不必說當時了。所以西道門的滅蟲行動並不徹底,還有許多蟲人蟄伏了下來。”


    經過胡恩阿汗的解釋,齊玄素已經大概梳理清楚蟲人發展變遷的過程,現在隻剩下一個疑問:“第一批蟲人的宿主來自什麽地方?”


    胡恩阿汗道:“真人應該知道崖山海戰吧。”


    齊玄素怔了一下:“當然知道。”


    這一刻,齊玄素已經隱隱有了某種猜測。


    這個位置是在嶺南境內,銀洲湖水由此出海,也是潮汐漲退的出入口。東有崖山,西有瓶山,兩山之脈向南延伸入海,如門束住水口,故稱崖門。


    金帳入主中原,在襄樊之戰大破晉軍以後,大晉朝廷求和不成,逃往嶺南。


    到了嶺南之後,又是屢戰屢敗。最終部分人前往南洋大虞國的占城,最後逃到暹羅。大晉末代皇帝則逃到崖山,在當地成立據點,準備繼續抵抗金帳汗國。


    當時大晉兵力號稱二十多萬,實際其中十數萬為文官、宮女、宦官和其他非戰鬥人員,各類船隻兩千餘艘;金帳大軍則有三十萬人,戰船數百艘。


    最終金帳大勝,大晉全軍覆沒,大晉末代皇帝跳海自殺。隨行十多萬軍民亦相繼跳海自殺。《晉史》記載七日後,十餘萬具屍體浮海。


    齊玄素把崖山之戰的過程仔細迴想了一遍,說道:“大晉皇室和朝廷最後跳海而死,可還有一部分人逃往了南洋。”


    胡恩阿汗道:“正是如此,一個叫陳靜觀的人建議帶大晉皇帝到大虞國的占城,並自己帶一部分人先一步前往占城,後來大晉朝廷數次召陳靜觀迴來,陳靜觀認為事不可為,不肯迴來,在金帳大軍占領占城之後,陳靜觀又逃到暹羅,據說是死在了暹羅。不過根據家師的調查,這個陳靜觀並沒有死,他就是最早的蟲人之一。還有一些沒有跟隨大晉末代皇帝投海而死之人,也漂流過海去了南洋,最終成為蟲人。”


    齊玄素的臉色凝重起來:“尊師可有證據?”


    胡恩阿汗道:“家師當然不是無端猜測,崖山之戰雖然大敗,就連皇帝都跳海而死,但太傅等人還是帶著十餘艘船突圍而去,準備再圖後舉,不過這些人後來死於一場罕見的風災之中。家師曆時數年之久,終於在平章山下的一個地下洞窟中找到了那位死去太傅的屍體。”


    “那個地下洞穴十分巨大,通過暗河與大海相連,一艘失事的海船不知怎麽竟被衝到了洞穴之中,並擱淺於此。這艘海船就是大晉太傅所乘坐的大船,家師登上這艘船後發現,船上的人都已經死了,不過不是死於溺水。”


    “畢竟這些人都是儒門高手,縱然打不過支持金帳的西域佛門和薩滿教,就算在崖山之戰中受了重傷,也不是等閑之輩,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樣被淹死。這些人其實是死於暗算,不過出手之人並未踏足船上,應該是隔空出手,所以也沒有毀屍滅跡。家師就是在這艘船上找到了大晉太傅的遺骸和筆記。並由此推斷出了蟲人的來曆。”


    “家師也順帶檢查了大晉太傅的遺骸,發現他和船上之人應該是死於一種極為精妙的幻術,他們的意識被困在夢境之中,最終死於夢境之中,筆記屬於死物,反而不受影響。”


    “家師仙去之後,這些並不值錢也不重要的遺物都由我保管,就包括這份筆記。我現在就可以拿給真人看。”


    說罷,胡恩阿汗在自己的須彌物中翻找起來。


    正如齊玄素對胡恩阿汗的了解,這是個極為傳統的人,認為長兄如父,總想為別人遮風擋雨,盡到一個做兄長的責任,同時又信奉正統,被權力馴化,這是一個你不必逼他就會主動承擔家庭重擔的男人,總以為自己是頂梁柱,是基石,是棟梁,活得很累。


    師父如父,沒了父親之後,在胡恩阿汗的觀念中,他這個大師兄自然就是一家之主,許多東西都由他接手保管。那時候的胡恩查文和烏努拉圖尚且年輕,隻顧著情情愛愛,也不在意這些。


    若是這些東西落到了後兩個人手中,齊玄素還真不知道上哪去找。


    胡恩阿汗將大晉太傅的筆記交給了齊玄素。


    儒門弟子寫筆記是再正常不過了,這世上九成的野史秘聞都是來自文人們的各種筆記。這些筆記一般就是文人的字號或者書齋名加上“雜錄”、“誌異”、“筆記”、“筆錄”、“雜談”等後綴,統稱為史料筆記。


    大晉太傅的筆記也是如此。若非他意外身亡,他的這份筆記大概會流傳下來,給本就龐大的野史資料再添一筆。


    不過隨著他離奇暴斃,這份筆記也被埋沒,最終落入了胡恩阿汗師父的手中,這位西道門仙人又出於某種考慮,並沒有將這份筆記公布,直到今日。


    齊玄素翻開筆記,慢慢閱讀。


    這份筆記的大部分內容都是圍繞金帳入主中原和大晉朝廷走向末路展開的,也展露了這位末代太傅的心路曆程,各種兵敗,各種投降,各種分歧和內部矛盾。


    這些都是齊玄素不怎麽關心的,俱往矣,驅逐金帳的大魏都已經時過境遷了,更不必說大晉了。


    齊玄素耐著性子一頁一頁翻過,終於在筆記的臨近末尾的部分看到了有關蟲人的事情。


    筆記主人寫下筆記的時候,還沒有蟲人這個概念,他也不知道蟲人是什麽東西,他隻是記載了自己遇到的一件事。


    這位末代太傅在兵敗之後,收到了陳靜觀的來信。


    先一步逃到南洋的陳靜觀在信中說,他在無意中接觸了一位神靈,神靈向他許諾,隻要供養她,侍奉她,向她獻祭,她就能降下神力,幫助他們抵抗金帳。


    已經走投無路的陳靜觀答應了這個神靈的要求,皈依了這個神靈,並打算勸說曾經的同僚也一並皈依。


    大晉太傅乃是正宗儒門弟子,子不語怪力亂神,自然是一口迴絕。


    不久之後,這位大晉太傅便遭遇了風災和幻術,葬身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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