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金國猛地抬起頭來,死死盯著齊玄素手裏的賬冊和太平錢莊憑據,似乎在辨別真假。


    齊玄素向後靠在椅背上,意態閑適:「怎麽,你還想要看一看具體內容嗎?這麽多年的念想驟然出現在眼前,還有點不敢置信?」


    馬金國沒有說話。


    齊玄素道:「也罷,我便滿足你這個願望。」


    然後齊玄素將憑據交給身旁的靈官,讓他拿到馬金國的麵前去。


    這些憑證不同於普通的官票,官票本質上是不記名的定期存單,整存整取,最大的麵額也就是一萬太平錢,七娘給齊玄素買房子的時候,便是用了一百四十五張一萬太平錢麵額的官票。


    方林候留下的這個賬戶,經常走賬,可以零存整取,也可以整存零取,少則十幾萬太平錢的流水,多則幾十萬太平錢,至今在戶頭上還躺著幾十萬太平錢,所以憑證製作十分精致,幾乎就是一道符籙,既能防偽,也很難被損壞,刀劍難傷,水火不侵。別說馬金國此時鐐銬加身,就算自由之身,也未必能毀掉這份憑證。


    靈官把憑證舉在馬金國的眼前,讓他看個清楚。


    馬金國越看,腦門上的冷汗也就越多。


    齊玄素問道:「看清楚了嗎?」


    「看、看清楚了。」馬金國的口齒都有點不清楚了。


    靈官又把憑證交迴齊玄素的手中。


    齊玄素道:「我問你,當年是誰殺了柳士英?」


    馬金國一驚,但還是不到長河不死心,咬定了牙:「想來是……大概是方林候為了脫罪才將他滅口,我並非道府之人,不知此中詳情。」


    齊玄素道:「好,你不是道府之人,你是朝廷之人,是金陵副將,你應該熟悉青鸞衛吧?」


    馬金國不能否認了,隻能道:「同是朝廷之人,平時自然有些往來。」


    齊玄素道:「既然熟悉青鸞衛,那也一定熟悉‘客棧吧。」


    馬金國臉色變了。


    齊玄素加重了嗓音:「迴話。」


    馬金國硬著頭皮道:「我與隱秘結社素無交集。」


    齊玄素道:「有交集也好,沒有交集也罷,你說了不算。」


    說罷,齊玄素讓靈官把馬金國帶到旁邊的暗室之中,暗室中的人可以看到審訊室中的情況,審訊室中的人卻不清楚暗室中的情況。


    暗室中隻有一把椅子。


    兩名靈官一左一右,分別將手搭在馬金國的肩膀上,將他牢牢按在這張椅子上,動彈不得。同時陣法啟動,暗室中的聲音無法傳出半分。


    齊玄素吩咐道:「把人帶進來。」


    很快,又有一人被靈官押了進來。


    馬金國看到此人,頓時臉色變了。


    因為這人正是他麾下的龍參將,也牽涉在這個案子中。龍參將是第一個被抓的,隻是與馬金國一直分開關押,使得馬金國並不知情,直到此時,馬金國才知道龍參將同樣被抓了。


    龍參將沒有上鐐銬,不過他又是另一個風格,剛進門,直接就給齊玄素跪下了,還順帶磕了個頭:「小的拜見齊真人。」


    齊玄素麵無表情,並不說話。


    兩名靈官一左一右把他提溜起來,放在那張受審的椅子上,然後兩隻鐵手按在他的雙肩上,讓他不能亂動。


    直到此時,齊玄素才開口道:「我不要你行跪拜大禮,我隻希望你能如實迴答。」


    龍參將望向齊玄素,道:「小人一定如實迴答。」


    齊玄素卻沒有急著問話,而是閑話家常一般:「龍參將,家裏還好吧?」


    龍參將一怔,隨即順著齊玄素的話迴答


    道:「有勞齊真人關心,小人家中一切都好。」


    齊玄素翻開一本卷宗:「你有三個子女,真是好福氣。」


    龍參將的臉色有些變了:「小人不太明白,齊真人這話、這話是什麽意思?」


    齊玄素說道:「方林候死了,他的家人呢?好像從此就杳無聲息,沒有人關注,便被遺忘,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說,是不是墳頭上的草都已經三尺高了?還是死無葬身之地,連個墳頭都沒有?」


    龍參將臉色雪白。


    齊玄素道:「江南富足,也是個多事之地。連續兩次江南大案,都是不了了之,至今還是餘毒未清。我相信龍參將許多時候也是身不由己,隻是龍參將一定要想明白一點,家人的富貴和家人的安危相比,孰輕孰重?」


    龍參將雖然是黑衣人,但膽子並不是很大,他就是七娘口中典型的中年男人,上有老下有小,位置也是不高不低,既不能像上層那樣不計後果,有權勢可以強行兜底,也不能像下層那樣不計損失,底層本也沒什麽好失去的了,難免畏首畏尾。


    齊玄素繼續攻心為上:「我已經讓人布防,暗中保護你的家人,誰要是想挾持他們逼迫你就範,就正好落在了我們的手中。所以,你不必擔心家人的安危。在你如實迴答我的問題之前,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為他們隱瞞到底值不值得。方林候頂下了所有的罪,結果是什麽?你在這個案子裏隻是一個從犯,錢也沒有分到多少,為了這麽一點錢,賭上身家性命,值得嗎?」


    龍參將望向齊玄素:「還望齊真人給我指一條明路。」


    「龍參將。」齊玄素的這一聲當真是江湖路遠,「除死無大事,隻要保住了性命,其他都好說。有些時候,同乘一船,風浪一起,誰先落水,誰後落水,都不能幸免。隻是人總有僥幸心理,所以怕就怕,你已經在水裏了,還有人站在船上,他們不會拉你一把,而是會把所有的罪名推到你的頭上,把你往水裏推,讓船更輕一點,好讓他們能夠過關。」


    龍參將如何聽不明白齊玄素話語中的意思。


    齊玄素道:「你隻要把事情交代清楚了,那就是有重大立功表現,我就可以為你說話,減輕刑罰。至於我齊某人的為人如何,你應該有所耳聞。王教鷹是如何對待我的,他的兒子可沒有憑空消失,如今還在萬象道宮求學。」


    齊玄素一直堅信人無信不立,所以他會盡力兌現自己做出的承諾,不是迂腐,而是為了長期信譽考慮。他的信譽極好,此時許諾的分量就很重。如果他出爾反爾,不在乎自己的信譽,此時龍參將就會不相信他,最起碼也是將信將疑。


    龍參將這時候也不得不信齊玄素了,說道:「小人願意如實交代。」


    齊玄素示意負責記錄的道士可以記錄了。


    此時正在暗室中的馬金國見此情景,知道真讓龍參將交代了,未必會牽扯到李天瀾,可一定會牽扯到他這個頂頭上司,於是便想製造出一點動靜,引起外麵龍參將的注意,隻是兩名靈官的兩隻鐵手牢牢按在他的兩個肩頭上,讓他動彈不得分毫,更不必說此處還有隔音的陣法,便是讓他弄出了一點動靜,外麵也聽不到分毫。


    外麵的龍參將已經開始交代了。


    走私這種事情,上麵的大人物不可能親力親為,隻是充當一把大傘,把這個生意遮住,使其不見太陽,傘底下具體幹活的,另有其人。


    龍參將就是實際操作的那一層,所以他知道的許多細節,甚至比馬金國更詳細。


    也許有人疑問,為什麽到了馬金國這一級還都是副職。這裏麵固然有齊玄素掌握的證據隻牽涉了這些人的緣故,還有一重原因,能往上走的人,大多都會愛惜羽毛,不會沾染這種「生意」。對於身居高位之人來說,攢


    下多少太平錢都是浮財而已,權勢才是根本。


    齊玄素就是個很好的例子。齊玄素喜歡太平錢嗎?當然喜歡,他又不是聖人,為什麽不喜歡?而且他還是窮怕了的苦出身,毫不誇張地說,他最窘迫的時候,要一個太平錢掰成兩半花,一個如意錢都要計較一下。


    如今齊玄素發達了,他可沒有撈錢,可以說十分清廉,這裏麵的原因很複雜,有七娘和張月鹿支持的原因,也有齊玄素自身良知的原因,更有齊玄素為了日後前途愛惜羽毛的原因。


    齊玄素能想明白的道理,張拘成、齊教正這些人同樣能想明白,他們同樣不會參與這種事情,要賺錢,也是通過入股南洋聯合貿易公司這種合理的方法,而不是直接走私。


    隻有那些道途已經走到盡頭的人才會如此肆無忌憚,反正也不能更進一步了,就變著法撈錢,又因為不能進一步,權勢上不足以支持他們像張拘成、齊教正這樣「合理」獲得財富,隻能退而求其次。


    至於李天瀾,他是李家人不假,可李家也是分鍋吃飯的,清微真人隻會把家產留給李朱玉,可不會送給李天瀾。國師的家底多半要交給李長歌。李天瀾這些人想要太平錢,得靠自己。


    在這一點上,張月鹿就是個極佳的例子,她也是張家人,可那時候的張拘成可不會給她錢,在獲得天師的正式認可之前,張月鹿的日子過得也就比齊玄素稍強一點。


    龍參將的記憶力很好,什麽時間,做了什麽,都說得清清楚楚。


    馬金國絕望地閉上雙眼。


    順藤摸瓜,一根繩上的螞蚱,誰也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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