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鹿未必是怕了這些人的什麽口誅筆伐,他們畢竟不是專業幹這的,能力一般,真正專業的都被三道掌握了,負責青萍書局、邸報業務,比如抹黑齊玄素的那批人。這些人本質上還是靠著自身的影響力進行傳播,繼承了古代文人那一套。


    至於影響力,也是有的。這些人的主業是各種學術建設和研究,真才實學的很多,濫竽充數的也不少。許多在另一條道路上混不出頭的道士,常常會另辟蹊徑,換一個賽道,換個教習名頭,與真正的教習混雜在一起,很難分辨。


    其實齊玄素看得很準,張月鹿獨自一人的時候,是最無所畏懼的,反而有了軟肋之後,就有點無所適從。說到底,張月鹿不想把小殷牽扯進來,所以才抽身而退。這也體現出保守派的思維方式,為了孩子,自己丟點麵子不算什麽。


    正如七娘所說,那些有家有室的中年男人,最好拿捏。反而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小光棍們,才不好拿捏,說撂挑子就撂挑子,逼急了還給你一拳。


    過去齊玄素就屬於這種人,所以那時候的齊玄素很有點輕生死的意思。


    現在的齊玄素,當然不是了,不過這麽短的時間不足以讓齊玄素完全轉變了性子。他還真就要迎麵而上,討要個說法。


    當別人說你道德低劣的時候,你最好真不講道德。


    世人總是喜歡從好人身上找瑕疵,從滿身爛瘡的人身上找好皮。


    不過這件事,齊玄素不能直接找上石大真人,那屬實是有點不知天高地厚了,容易得罪石大真人,把事情搞僵。於是齊玄素找到了老真人孫合悟,兩人地位相當,有的談。


    當然,齊玄素很尊敬這位老真人,不會真跟老真人撕破臉皮,這就需要硬話軟說。


    因為齊玄素和皇甫極會與石大真人等人一起前往萬象道宮,到了萬象道宮之後,就是各種參觀和講話,那就有點晚了。所以齊玄素趕在動身前的最後一點時間,去見了孫合悟。見完孫合悟之後,他還得去見徐大成,談一談有關奧黛麗的事情。


    齊玄素深感時間不夠用,所以他不是故意不陪嶽父嶽母,是真沒有半點時間。


    齊玄素還特意帶了半斤茶葉,據說整個天下就隻剩下幾棵老茶樹,一年的產量還不到十斤,大玄皇帝和三師都不夠分的,這還沒算大掌教那一份。說來也是怪了,一年產量不到十斤,這茶每年都能流傳出來,個個號稱正宗,都快成品牌了,怎麽都喝不完。至於真假,自行體會。


    齊玄素是沒那個本事在不到十斤的產量裏分上半斤,這半斤還是在玉京買的,大體就是那麽個意思。他又不是求人辦事,他是登門***的。


    齊玄素見到孫合悟之後,奉上禮物,又扯了幾句閑篇,比如他在新大陸的見聞,然後突然轉到了小殷的事情上。


    孫合悟倒是沒有被齊玄素打個措手不及,到底是老江湖了,其實在知道齊玄素要登門拜訪的時候,他就已經有所預料。


    無非是老婆孩子受了欺負,當家的男人從外麵趕迴來討要說法。人之常情。


    孫合悟斟酌了一下言辭:「天淵,你這是要翻舊賬。」


    「孫老,我今天過來不是談公事,而是敘私情。」齊玄素語氣平和,「孫老,你大半輩子都在萬象道宮,萬象道宮就是你的家,我呢,出生不知何處,卻是在萬象道宮長大的,熟悉那裏的一草一木,對萬象道宮有著很深厚的感情。我們是一家人,您老得分清內外才行,誰是自家人,誰又是從外麵混進來的。有些人,他的根子就不在萬象道宮。」


    孫合悟不得不道:「這話的確不錯,你是道宮自家孩子。」


    齊玄素稍稍加重了語氣:「孫老,我是道宮的孩子,我的孩子是不是道宮的孩子?我把孩子送


    到道宮,為的是什麽?還不是這份情誼!這就像把孩子送到爺爺奶奶的手裏,本該放一萬個心。結果呢?熱臉貼了冷屁股!這讓其他那些道宮出來的孩子們怎麽想?這還是家嗎?」


    孫合悟無言以對。


    齊玄素放緩了語調:「我知道您老難,石大真人也難。不癡不聾不做家翁,有些事情,您也棘手,手心手背都是肉,退一步海闊天空。」


    孫合悟道:「天淵,你能這麽想,我很欣慰。」


    齊玄素話鋒一轉:「所以我的要求不高,隻求一件事,那就是公平。」


    孫合悟問道:「什麽公平?」


    齊玄素再次加重了語氣:「不患寡而患不均。我隻問一句,如果這次不是我齊玄素,而是李長歌,他們敢這樣嗎?」


    孫合悟也再次無言以對。


    他是個厚道人,做不出睜著眼睛說瞎話的事情。


    換成是李長歌的女兒,他們敢這樣做嗎?


    答案是不敢。


    這就是老李家的威嚴。


    李家更在道門中興之前,三百年的積威,哪怕萬象道宮距離李家很遠,他們也不敢這麽做。


    李家的威嚴是用血鑄就的,不是沒人挑戰過,那些人大多都已經死了。


    換而言之,李家是真敢殺人的,從江陵府殺到金陵府,火燒玄武觀,就沒什麽不敢幹的。


    在一致對外這件事上,李家又是出了名的團結。


    招惹李家的千金,那真是嫌命長了。


    也許有人說了,張月鹿還是張家人呢。


    這裏有兩點原因。


    第一點原因,張李之爭,張家已經落入下風,這是個不爭的事實,更大的事實是自從玄聖以來,張家一直處於下風。雖然玄聖為公,但在客觀事實上,玄聖誅殺廢天師,立異姓天師,都是削弱了張家,讓張家傷筋動骨。


    李家也遭遇玄聖打壓不假,可李家調轉船頭極快,每次都能誠懇認錯,反正是自家祖宗,低頭認錯沒什麽丟人的。玄聖夫人又比較袒護李家,以東皇為首的李家諸老圍繞在玄聖夫人身邊,很好保存了李家的實力,沒有傷筋動骨。甚至到了後來,玄聖也不得不承認太平道才是讓他最放心的,遠比兩麵派的全真道和幾次鬧幺蛾子的正一道更可靠,所以玄聖把負責玉京防務的北辰堂也交給了太平道。


    總而言之一句話,如果太平道不強,那麽為什麽是全真道和正一道結盟?


    第二點原因,張月鹿的小宗出身,導致她缺少從小培養出來的生殺予奪的心態。又因為她是世家出身,沒有底層經曆,缺少人命賤如草的真切感受。


    說白了,張月鹿還是比較尊重人命的,把人當人,所以才會推動改革。在許多時候,不敢殺人就等於人善好欺負。人人都知道李長歌敢殺人,用道門的劍為道門爭取更多,那要死多少人?自然不敢招惹李家人。張月鹿尊重人命,不願隨意殺人,柿子挑軟的捏,自然敢給張月鹿上嘴臉。


    所以齊玄素才說張月鹿麵帶權謀,看起來也有手段,可心腸還是軟的。張月鹿也承認這一點,這是她的優點,也是不足。


    至於齊玄素。


    他是很少殺人了,他也缺少從小培養的生殺予奪的心態。可他有過底層經曆,知道什麽叫人命賤如草,能把自己的性命不當一迴事,同樣能把別人的性命不當一迴事。


    真當他是什麽好人了?


    他齊玄素什麽時候說過自己是好人了?


    欺負到他的頭上,怕是打錯了算盤。


    齊玄素道:「青霄是個好人,難道好人就活該被人用火銃指著?」


    孫合悟歎了口氣:「這件事,的確是道宮對不起張首席


    。」


    齊玄素道:「您老剛才說翻舊賬,我的舊賬是當年的龍虎會,至今沒給我一個明確說法,我可以不計較龍虎會的事情,不過小殷的事情必須給我一個說法。我不怕旁人在背後說三道四,我可以親自處理,隻是我的時間有限,沒辦法慢慢調查,想請您老給我指一條路。」


    孫合悟深深看了齊玄素一眼:「天淵,你這是在逼宮,逼我二選其一。也罷,誰讓你是道宮培養出來的孩子呢,根子終究是在道宮的。」


    「咱們道宮的這些教習,是看山頭的。大致分為兩派。太平道和正一道分別以李家和張家為首,都是世家出身,在這方麵參與不多。兩派人主要是全真道和大掌教一脈。全真道一派源自造物工程,甚至可以追溯到八部眾計劃乃至閣皂道時期,人數眾多,抱團成幫派,講師承,看家譜,論輩分,針插不進,水潑不入。大掌教一派源自全真道一派,不過後來從全真道一派中分裂出來,自成體係,逐漸坐大,一直想要取全真道一派而代之。」


    「當然,還有很多教習,既不是全真道一派,也不是大掌教一派,是我們道宮自己培養的人才。這些人都是散戶,往上數,師父師祖大多沒有參與過八部眾計劃,也沒有參與過造物工程。他們在各行各業也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但在論功行賞的時候,往往會被這兩派人排擠。」


    「這個圈子有點像江湖,除了本事大之外,還要看人多人少,人多就能說了算。五代大掌教時期,有感於這種亂象,痛下狠手整治了一番,掌宮真人全部都是空降,消停了一段時間。到了六代大掌教時期,他們高喊什麽外行領導內行,不利於出成果,要實行自治。當時三道紛爭,也顧不上這些,就讓他們自治了。現在看來,也沒有好到哪裏去,把外行排擠走了,他們倒是能放開手腳跑馬圈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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