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齊玄素遠赴重洋在敵人後方興風作浪的時候,張月鹿也沒有閑著。


    畢竟小殷都偷跑出去了,張月鹿也顧不上,可見張月鹿真的很忙。


    張月鹿在忙什麽?


    她主要是針對內部的問題。


    雖然王教鶴、孫合玉都被齊玄素肅清了,齊玄素在位的時候,整個南洋一派海晏河清的氣象,但換成張月鹿就有點不一樣了。


    道理也很簡單,齊玄素憑什麽有威望?說得難聽一點,那是齊玄素殺出來的,王家和孫家都栽了,剩下的人誰還敢跟齊玄素對著幹?那是嫌自己活得長了。


    現在,齊玄素走了,換成了張月鹿。


    張月鹿可不是像齊玄素這樣殺上來的,她是正常上位,其中區別就像是馬上得天下的皇帝和繼承皇位的皇帝,威望必然是不一樣的。


    除此之外,齊玄素在位三年,主要是對內穩定局勢,對外彌補財政虧空,求穩加懷柔,自然是局勢比較穩定。可張月鹿上位之後,局勢趨於穩定,她就開始推行一些改良政策,進行內部改革。


    不要忘了,當初在討論如何處置南洋聯合貿易公司的時候,齊玄素和張月鹿就有過分歧。


    張月鹿的意思是,如此大的公司,不能操持在私人手中,要杜絕販奴一類非法情事的發生,道門也要持股,最好是五成一的股份,掌握絕對控製權。


    齊玄素持反對意見,一是經過兩場戰事之後,道門的財政不支持道門過多參與其中。二是道門介入過多,難免會衍生出一係列人事問題,未必就是好事。


    最終,兩人在意見上達成了妥協,可以把道門引進來,不過不占絕對股份,不直接參與經營管理,隻派駐代表,行使監督權。


    由此就能看出,齊玄素在涉及到龐大的既得利益集體的時候,身段柔軟。而張月鹿就要強硬許多,不怕得罪人。如果讓張月鹿來主持重組南洋聯合貿易公司,絕不會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當時,齊玄素才是婆羅洲道府的首席,張月鹿隻能建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如今張月鹿成了婆羅洲道府的首席,人事可以不動,在其位謀其政,政策上就要按照她的那一套來。


    對內改革,必然會觸動既得利益者,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必然會有人跳出來反對。


    其中的心理也很簡單,齊首席這麽大的功勞,在位的時候都沒這麽搞,你張首席身無尺寸之功,靠著家世上位,就敢這麽搞?


    反對!必須反對!


    張月鹿也不可能退讓,她要改變道門,不能隻在嘴上喊,總要落到實處。她如果連南洋都推行不下去,還談什麽推廣到整個道門?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南洋就是一個試點。


    於是兩派人就這麽對上了。


    這其中的性質還與王教鶴不一樣,談不上對道門不忠誠,也談不上背叛道門。


    人性總是複雜,如果外敵來臨,大部分反對派敢於與外敵拚個你死我活,甚至不少人就是當年參與婆娑洲戰事的功勳道士。可是他們侵占的利益,也是一分都不能少。


    他們是忠誠於道門的,曾為道門立下汗馬功勞。也是貪婪的,認為自己的一切都是應得的。


    這裏麵不存在絕對意義上的好人,也不存在絕對意義上的壞人。


    正因為如此,才變得複雜,難以處理。


    張月鹿不好動用暴力手段碾壓過去,金闕不會同意,姚恕不會同意,就連蘭大真人都不會同意。可張月鹿每次做事,都有人從中作梗,進度緩慢,阻力重重。


    張月鹿隻好聯合徐教容,見招拆招,此舉不是像齊玄素那樣大規模調整人事重建權力平衡,而是在小範圍內誰擋路就拿掉誰。


    這也是必要的手段。張月鹿從來都不是那種一味追求道德無瑕之人。


    有些女道士,總是過於看重規矩的力量,這也是她們最大的限製,總認為權力是自上而下,好像握著個空名頭就能為所欲為,經常有「傀儡皇帝抓住權臣的罪證然後一紙詔書將權臣滿門抄斬」的奇思妙想。


    不動用武力,一紙詔書就賜死的權臣不叫權臣,這樣的皇帝也不叫傀儡皇帝。


    李家一路滅口,消滅罪證,是因為正一道和全真道的確有著製裁李家的能力,李家不想落入被動,所以要滅口。在雙方勢均力敵的情況下,法統、規矩、大義、道理才有意義。而不是李家畏懼所謂的規矩和律法。


    如果這兩家加起來也不是李家的對手,李家大可以說,你看我犯了哪條法,我可以當場修改。你想要什麽罪,我現在給你寫一條就是。


    張月鹿無意深究這些人有沒有苦衷難處,她隻一條,你阻擋我的路,而且你不幹淨,那就拿掉你,去幽獄裏慢慢反悔。就算你很幹淨,或者問題不嚴重,我也可以把你調走,去其他地方發光發熱,不要在這裏擋我的路。


    這種鬥爭可容不得半點心軟,你不動別人,別人就要動你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張月鹿的狠厲並不遜色齊玄素。


    所以,在兩人的影響下,就連小殷都知道「你們害苦了我」。


    在這段時間以來,張月鹿已經連續拿下了四個主事道士,交予法辦,因為北辰堂分堂和風憲堂分堂的辦案速度過慢,有故意拖延之嫌,她又換了一個輔理,換上陸玉婷親自督辦,力求在最短時間結案。


    一時間,好些人都在說張首席在搞迫害。


    今天一早,張月鹿剛到天福宮,就見到一位白發白須的老道士正等在門前。


    此老名叫周合綱,雖然不如孫合玉,但也是從二品太乙道士的位置上退下來的,曾經在杜雨嫿、王教鶴之前擔任婆羅洲道府的首席副府主,後來去了玉京做首席副堂主。在孫合玉被拿下、杜雨嫿噤聲之後,他便是婆羅洲元老中的頭麵人物。看書菈


    張月鹿自然知道周合綱來這裏是幹什麽的,不過還是不願撕破臉皮,微笑道:「周老,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知有何指教?」


    周合綱板著臉:「指教不敢當,我是來求見張首席的。」


    張月鹿好像沒有聽出周合綱話語中的怨氣,隻是說道:「我們進去說。周老要過來,也不事先通知一聲,我好讓人去迎接周老。」


    周合綱冷冷道:「張首席日理萬機,我一個糟老頭子不敢耽誤張首席的寶貴時間,所以就這麽過來了。如果張首席有空見我,那就順道見見我。如果張首席沒空見我,那我就站在這裏等著,等到張首席有空為止。」


    當年五代大掌教親率大軍登陸西婆娑洲,不僅王家先祖在其中,那時候還十分年輕的周合綱也在軍中。轉眼間,周合綱已經是垂垂老矣。張月鹿敬重他的過往履曆,哪怕話中的火藥味十分濃重,仍舊不肯撕破麵皮:「既然周老來了,那麽不管有沒有時間,都有時間。」


    這畢竟是一位為道門出生入死的老前輩,張月鹿願意在允許的範圍內給予他最大程度的尊重。


    進了會客室,自有柯青青安排,張月鹿和周合綱分別落座。


    張月鹿主動說道:「周老,我做的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你都可以指出來,我一定虛心接受,認真改正。」


    周合綱也不客氣:「我聽說張首席和齊首席已經定下親事,這是好事。齊首席推薦張首席來婆羅洲道府擔任首席副府主,其中意思很明白,婆羅洲寄托著齊首席的心血,他怕別人毀了他的心血,也是怕人走政息,這才推薦張首席來接替他的位置。可張首席都幹了什


    麽?想起一出是一出,儼然把婆羅洲當成是你瞎搞胡鬧的地方。」


    「齊首席用了三年時間撥亂反正搞出的大好局麵,你就不怕在你的手裏毀於一旦?你怎麽對得起齊首席?清微真人也是,小齊幹的挺好的,把他換了幹什麽?現在弄成這個局麵,你還在這裏說什麽虛心接受,什麽認真改正,糊弄誰呢?」


    張月鹿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了,吩咐道:「青青,把周老的話都記下來,日後議事,我們好好討論。」


    「周老,你還有什麽不滿,索性一並說了,不要這麽籠統,最好具體到某件事,某個人。我這個人最不怕認真,還怕你不認真。」


    周合綱渾然不懼:「你別來這一套,當年你爹還沒出生的時候,我就跟著五代大掌教出生入死了,我是從西婆娑洲的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我不是王教鶴,我一輩子效忠道門,身正不怕影子歪,還怕你個小輩嗎?」


    張月鹿語氣轉冷:「周老,你的年歲長,可孫合玉的年歲更長,他也為道門立過功,孫合玉如今何在?我告訴你,道門從來都是功過不能相抵,不管你立多少功,都不是你犯錯的理由。你上過戰場,我張月鹿也不是花圃裏的嬌嫩花草,鳳麟洲戰場我去過,齊首席掃平王教鶴逆黨,我也直接參與了,你要是打算認真反映問題,我歡迎,可如果你是想要在這裏倚老賣老,那我勸你,趁早熄了這個心思,免得晚節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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