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幾次乘坐飛舟遭遇意外的不好迴憶,齊玄素這次沒有乘坐飛舟前往新大陸,而是選擇了一艘蒸汽鐵甲船。


    當然,他並非以公開的身份乘坐此船,而是改換了一個身份。


    值得一提的是,齊玄素這次的目的地並非南大陸,而是聖廷掌控下的北大陸。


    不同於被聖廷經營上千年的西大陸,北大陸此時還處於一個「拓荒」的時期,無論是人口數量,還是組織嚴密程度,都不足以支持聖廷完全掌控北大陸。雖然聖廷在名義上占領了北大陸,但實際統治十分鬆散,各州有如割據,除了共尊聖廷之外,甚至還有矛盾衝突。也正因如此,聖廷最終還是丟掉了南大陸。


    畢竟人口太少了,新大陸的麵積比西大陸還要龐大,就算聖廷不斷往新大陸運送移民和奴隸,仍舊是地廣人稀,還要鎮壓此起彼伏的原住民起義,更是捉襟見肘。


    這不是幾個神靈使徒的事情,也許神靈出手,可以擊敗本地的古神,擊潰一個帝國,可僅憑神靈,無法建立起有效的統治,必須要有人才行。


    就如當年的金帳,武力無雙橫掃天下是一迴事,治理天下無百年國運又是另外一迴事。


    種種原因,聖廷勢力在北大陸無法做到西大陸那種無孔不入的地步,齊玄素來到北大陸,隻要不鬧出太大動靜,注意隱藏行蹤,是不會怎麽樣的。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齊玄素還是想要親眼看一看聖廷治下的北大陸到底是什麽樣子,然後根據實際情況再去調整南大陸這邊的對策。


    這些情況北辰堂方麵當然都有匯報,寫成的卷宗可以堆滿一個屋子,隻是百聞不如一見,如果隻看卷宗就能知道真實情況,道門也不必搞巡視巡察那一套了。


    欺上瞞下,層層作假,是不論中外東西都能無師自通的絕學,比如婆羅洲的風災一事,就讓齊玄素記憶深刻,下麵報上來的數字都是假的,很多數字都是估算、參考出來的,最後誰也不知道真實的數字。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


    齊玄素動身之前,國師曾親自召見。


    國師沒有就具體事務發表意見,而是談了一些形而上的內容。


    國師認為,在大部分時候,看似正確的政策和道路未必能夠得到大多數人的認可和響應。對於一個領袖而言,他在領導前進的時候,必須保持警惕,頻繁迴顧,以使他的追隨者們不會落後太多。


    領先一步,將會得到無上的擁戴、狂熱的追捧。領先兩步,會得到心悅誠服的響應。領先三步,會被不理解並遭受質疑。領先四步,就會被大多數人拋棄、背叛。領先五步或是更多,就會失去所有的追隨者,甚至被視作瘋子,陷入到孤身作戰的地步之中。


    這是許多偉大之人的悲哀,也是一個無法忽視的現實。


    這就好比在郡縣製度都沒有完全成熟的祖龍時代推行文官內閣製度,既不會被人理解,也不符合當時的實際情況。玄聖也是基於此等原因,沒有廢除皇帝。


    國師的意思很簡單,每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的實際情況,不要拿道門的政策去生搬硬套,哪怕道門是對的。如果認為道門是絕對文明、絕對先進,非要用道門的先進經驗去指導南大陸,且不說是否合適,內部也會陷入到上麵這種情況之中。


    誠然,最好的辦法就是加強基礎,使其能夠跟上腳步,最終走到正確的道路上。可是道門沒有這樣的條件,也沒有這樣的時間,最好的辦法就是因地製宜。


    必要的時候,不要獨斷專行,多聽一聽西道門道友們的意見。


    既然如此,齊玄素就更要去北大陸看一看了。


    也許是沒有乘坐飛舟的緣故,這次的海上旅途雖然漫長,但沒有遭遇太多


    波折。沒有遇到蛟龍興風作浪,也沒有什麽深海怪物,畢竟是一條十分成熟的航路。


    眾所周知,如今西方世界最大、最繁華的城市是倫底紐姆,而北大陸最為繁華的城市則是聖約克。


    這裏原本是原住民的地盤,早在大魏世宗年間,西洋人就來到了此地。大玄初年,尼德蘭人從原住民手中買下了幾個島嶼,在河口一角開辟了貿易站。四十年後,盧恩國的約克公爵奪取了此地,改名聖約克,逐漸發展為最繁華的地區,在許多時候,也承擔了首都的職能。


    聖約克分為中城區、國王區、皇後區、勃朗區、裏士滿區。


    這是一個典型的港口城市,與金陵府、獅子城頗為類似。


    聖廷設有大教區,類似於道門的三道劃分,每個教區都有一位宗主教,類似於道門的副掌教大真人,又稱牧首。西大陸核心教區的宗主教便會理所當然地成為教宗,進駐聖座,掌握樞機。


    聖廷奪取新大陸之後,在此地也設立了教區和一位宗主教,而這位宗主教的聖弗朗西斯大教堂便坐落在中城區的核心地段,就連市議會都要為之讓步。


    不過哪怕有一位宗主教坐鎮此地,這座城市也遠遠談不上「幹淨」,在繁華的背後,是日新月異的變化,蒸汽福音派的興起,與本地巫術融合之後的異教徒,以及許多還未探明的未知恐怖。


    在這裏,神術不是唯一,道術也隻是配角。


    究其根本原因,是大量的外來人口造就了這種現象。


    西洋諸國的移民、被販賣的奴隸、苟延殘喘的原住民,還有來自東方世界的東方人,混雜一處,各種文明的不同文化齊聚一堂。


    齊玄素來到甲板上,此時的他已經變了模樣。


    沒有道袍,也沒有道冠,而是西洋人的黑色正裝,白色的襯衣,精致的馬甲,昂貴的懷表,半高的禮帽,可以照出人影的革履,連接著細細金屬鏈條的單片眼鏡,以及一根鑲嵌了白銀裝飾的手杖。


    棕色的頭發,藍色的眼眸,絡腮胡須。


    一個標準的西洋紳士,一個乘坐上等倉來到新大陸的體麵人。


    對於一個千變萬化的武夫來說,改變形體、相貌都是再簡單不過了,甚至頭發、胡須的長短和顏色也不是問題。


    至於偽造身份,對於北辰堂來說更不是難事,他們掌握著許多可以隨時使用的身份,都是從幾十年前就開始填充細節,好像世上真有這麽一個人,完全能夠以假亂真。


    齊玄素扶著欄杆,眺望越來越近的聖約克港,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座巨大的女神像,披著甲胄,手持利劍,指向大海,這是聖廷的象征。在女神像的下方就是僅次於聖弗朗西斯大教堂的聖保羅大教堂。


    然後便是林立的煙囪,噴吐著滾滾黑煙,遮天蔽日,非但沒有給女神渲染光輝形象,反而顯得黑雲壓城,就連西下的夕陽都變得血腥起來。


    中原人不喜歡建造太高的建築,這裏卻不乏高層建築,五六層樓那麽高,七八層也是有的,不知意味了什麽。


    除此之外,還有長長的鐵軌如蛛網一般縱橫交錯,伴隨著汽笛聲,黑色的列車噴吐著滾滾白煙,唿嘯著從大橋上駛過。以齊玄素的目力,依稀可見車廂內坐著一位位和齊玄素同樣打扮的紳士,以及拿著羽毛折扇、戴著紗帽的淑女。


    這就是聖廷內部興起的蒸汽福音教派。


    齊玄素的目光順著列車和鐵軌望向遠方。


    女神像所在的位置是裏士滿區,盡管這個區的麵積是中城區的三倍,但人口是最少的,這裏與中城區隔著河口相望,並沒有橋梁連接,一般是經由輪渡完成。


    在裏士滿區,有著各種公園、教會大學、私人住宅,雖然無法與中城


    區相提並論,但這裏的人文氣息比較濃厚。


    這裏有哥特式的城堡,也有巴洛克式的教堂,高聳且漆黑的塔樓,在蒸汽和西洋的渲染下,倒是有了幾分與東方迥然不同的西方獨有意境。尤其是到了晚上,所有高樓尖塔都點亮燈火,更是美不勝收。


    蒸汽彌漫,蒸汽縹緲,整個城市似乎都離不開蒸汽的存在,在城市的上空,則有著與飛舟並不相同的飛艇駛過,充斥著明顯的機械色彩,在身後留下長長的白色蒸汽尾痕。


    甚至還有幾座小型的浮空城,仿佛一個島嶼拔地而起,被安置在天上。雖然麵積不大,隻能修建一些獨棟的城堡、教堂、花園,但震撼人心。


    齊玄素上次見到類似景象,還是在昆侖洞天和靈山洞天,又不完全相同,因為這些浮空島嶼的下方同樣在噴吐著蒸汽,凝結成雲朵霧氣,倒像是建造在雲端之上。


    這是一種與東方文明截然不同的文明。


    蒸汽、煉金術、機械,滲入到了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就像道門的符籙陣法同樣滲入到東方城市的每個縫隙之中。


    齊玄素從遠處收迴視線,又望向越來越近的港口。


    桅杆和煙囪林立,木帆船和鐵甲艦並存。


    這裏呈現出兩方天地。


    一邊是供客船停靠的碼頭,十分整潔,精心鋪設的磚石路麵,兩旁是煤油路燈,鐵鏈充作欄杆,考究的出租馬車,就連車夫也衣冠楚楚。另一邊則是貨船的碼頭,各種衣衫襤褸的苦力勞工,各種貨箱空桶,各種倉庫和來往貨車,嘈雜的唿喊聲和鈴鐺汽笛聲,不遠處是一片一眼望不到盡頭的低矮棚戶區,彌漫著臭水和死魚的作嘔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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