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掌教這個層級,選定接班人並非單純看遠近親疏那麽簡單,也要看理念的傳承。


    能否誌同道合才是關鍵。


    如果接班人和自己是一條心,繼承自己的路線,甚至發揚光大,那麽自己在後世的地位會不斷拔高。


    如果接班人和自己不是一條心,自己前腳離世,接班人後腳就更弦易轍,正所謂船大難掉頭,在這個轉彎的過程中,必然要通過對前人的否定來加強合法性,自己在後世的地位便很難說了。


    萬一,接班人心存怨懟,上位之後搞一個秘密報告,將蓋子揭開,打破神像,那就更難說了。


    很顯然,在東華真人看來,雖然姚裴與自己有血緣關係,但兩人的理念是有分歧的,反而齊玄素更合自己的心意。那麽東華真人該怎麽選也就不難猜了,畢竟姚裴永遠是姚在前而裴在後。


    另一方麵,雖然李家之人也有分歧,但在總體路線的大方向上,三代領袖還是一脈相承,這就確保了太平道在整體層麵的團結程度要遠高於全真道。


    至於張家,已經談不上一致或者不一致了,而是直接呈現出了青黃不接的局麵,天師能以古仙後裔的身份上位便有些說明問題,算是初露端倪。從張拘成那一代就明顯開始人才不濟,漸顯貧乏。到了第三代更是沒有可用之人,這才讓張月鹿撿了便宜,趁勢而起。


    認真說起來,還是全真道人才濟濟,唯一的問題就是山頭林立。


    這並非偶然,而是三道模式決定。全真道擁有最多的寒門子弟,是上升渠道最為暢通的,所以人才最多。李家雖然是家族模式,但有義子和女婿補充新鮮血液,所以排在第二。唯有張家死守家族模式,非張姓不可擔任天師,必然是逐漸衰竭的。


    齊玄素算是一個例子,而且走得有些過快了,在不考慮競爭大掌教的前提下,他的賽道已經不再局限於八代弟子,而是隱隱進入了七代弟子這個賽道,與他競爭各種職務的大都是七代弟子。八代弟子中,除了道門三秀之外,也就是白英瓊這些十分靠前的八代弟子了,而白英瓊等人與靠後的七代弟子隻差了幾年。


    齊玄素離開東華真人的私宅後,漫無目的地走在玄都。


    好消息是東華真人願意幫他,壞消息是有條件。


    不久前,齊玄素還在七娘的麵前說,他很幸運,沒有遇到過道德困境。沒想到轉眼間就來了,雖然這個困境不大,但終究是要做個選擇,無法兩全。要麽得實惠,要麽保虛名。


    更關鍵的一點,太突然了,開棺驗屍還是昨天的事情,今天就要他拜師。總要有個過程,畢竟是心心念念、絮絮叨叨了這麽多年的師父。


    總不能,連一刻也沒有為齊浩然的背叛而傷心,立刻拜師東華真人的是——被譽為李命煌第二的齊玄素。


    齊玄素此時有一種衝動,拔一根帶樹葉的枝條,然後數樹葉做決定。


    拜師,不拜師,拜師,不拜師……


    聽天由命。


    當然,齊玄素不能真這麽幹,正如東華真人建議的那般,先跟張月鹿、七娘、天師商量一下。


    東華真人甚至給齊玄素排了個順序,由易到難,先從張月鹿開始,到天師結束。


    那就先從張月鹿開始。


    張月鹿正在參加議事,這場漫長的議事也終於快要結束了。齊玄素便往北辰堂行去,打算等張月鹿出來,跟她談一談這件事。


    就算東華真人不提,這也是應有之義。張月鹿從來都是齊玄素的重要支柱,尤其是七娘出現問題之後,她便是齊玄素如今最為信賴的人了。


    今天的議事終於結束了。


    張月鹿獨自一人走在最後,徐教容和雷小環各自有事,沒有同行。


    走不多遠,張月鹿就看到了等在那裏的齊玄素。


    齊玄素也知道,他來玉京的事情瞞不住有心人的眼睛,也不藏著掖著,幹脆光明正大地出來,又不是見不得人。


    認識齊玄素的人不在少數,結束議事往外走的時候紛紛與齊玄素打招唿,熱情一點的拱拱手寒暄一兩句,疏遠一點的便是點頭致意。


    齊玄素倒是忙得很了。


    好在張月鹿過來,眾人也都心照不宣地把時間和空間留給這對算是八代弟子中最出名的眷侶。


    「跟東華真人談完了?」張月鹿輕聲問道。


    齊玄素點了點頭:「迴去說。」


    張月鹿笑道:「好。」


    齊玄素順勢去拉張月鹿的手,卻被張月鹿輕輕拍開:「這麽多人呢!」


    齊玄素不由遺憾,還是太保守了。


    不過轉念一想,還是保守點好,不保守的,也等不到兩人相識的那一天。


    張月鹿轉而道:「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麽?」齊玄素一怔,「你這個開口的句式怎麽像三姑六婆準備開始聊家長裏短呢?」


    張月鹿道:「讓你猜中了,的確是家長裏短,隻是這個家長裏短不僅僅是家長裏短。」


    「怎麽說?」齊玄素來了興趣。


    張月鹿不兜圈子:「持盈公主來玉京了。」


    齊玄素略微思量:「我知道這位持盈公主,與她有過一麵之緣,那是在帝京道府做主事的時候,我還與這位持盈公主的隨從有過一點小衝突。後來她去太平客棧找李長歌,當時你和姚裴也在。」


    張月鹿道:「就是她,這位皇三女,名義上是皇帝親女,實際上是宗室過繼而來,畢竟紫極大真人乃是仙人修為,難有子嗣是實情。不過紫極大真人很喜歡這個女兒,從封號上就能看出一二,縣主是從其父封地境內諸縣中擇取一地為封號,郡主從其父封地各府之中擇取一地為封號。反倒是公主,並不似親王那般以一州之名為封號,而是以美好寓意的二字為封號。持盈,出自太上道祖五千言,持而盈之。」


    齊玄素問道:「她來玉京做什麽?修道嗎?」


    皇室中人進入道門從來不是稀奇事,不願嫁人的宗室貴女常常選擇奉道,玉京二十四坊中的軒轅坊便是皇室、宗室的聚集之地。


    張月鹿道:「多半又是來見‘長輩的。」


    齊玄素不由一笑。


    這是持盈公主上次見李長歌時的借口,平心而論,有點蹩腳,不過說得過去。


    大玄到當今皇帝已曆十一帝,雖然當今皇帝對應道門的七代弟子,就算加上比玄聖高一輩的高祖皇帝,也不過八代人,但在這中間,還有過幾次皇帝絕嗣,有的是因為皇帝修為太高,實在難以誕下血脈,也有皇帝離家向道的,還有皇帝早亡的,總之有過幾次兄終弟及,皇位在平輩之間轉移,所以八代人出了十一位帝王。


    這十一位皇帝,有六位皇後出自李家,當今太後便是李家出身,是國師的侄女,也就是清微真人的堂姐。當今皇帝已故的元後也是李家出身,是國師的侄孫女,李天瀾、李天月都是這個輩分。


    無奈李長歌的輩分實在高得離譜。如此算來,持盈公主就是李長歌的重孫輩,可看年紀,反而是持盈公主更為年長。.


    當然,正常情況下,兩家不會按照家族輩分算,而是用道門統一的輩分,皇帝和清微真人都是七代弟子,李長歌和持盈公主都是八代弟子,這輩分便對上了。


    齊玄素道:「我知道你為什麽說不僅僅是家長裏短了,瞧這意思,李家和秦家又要聯姻了。」


    張月鹿道:「正是如此,角逐已經


    進入收官階段,要團結一切能團結的力量。」


    齊玄素聞聽此言,忽然有一種明悟,難怪東華真人忽然提出了拜師的要求。


    如果齊玄素是東華真人的嫡傳弟子、衣缽傳人,等同兒子,那麽他和張月鹿結為道侶就成了東華真人的裴家與張家聯姻,而非姚家。


    難怪東華真人特意點出了張月鹿、七娘、天師三個人。


    張月鹿是聯姻的當事人,七娘是高堂,天師是聯姻親家。


    這三個人的意見至關重要。


    所以這次拜師與道德無關,也與境界修為無關,隻與權力格局有關。


    他想的還是少了,隻想到這件事帶來的負麵影響,卻沒有意識到對東華真人的正麵助力。


    東華真人這是不甘心做一個中間的過渡,要真正自己做主。


    齊玄素輕聲道:「原來如此。」


    張月鹿道:「不過我瞧著李長歌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齊玄素嘖了一聲:「你以為人人都能像咱們這樣?」


    張月鹿道:「我聽說李長歌小時候曾經在帝京皇宮住過一段時間,他們兩個從小就認識,算是青梅竹馬,這也是兩家長輩的良苦用心了。隻是人長大之後,許多想法就變了。」


    齊玄素總結道:「我記得話本裏有個說法,好像叫什麽青梅竹馬不敵從天而降的紅顏知己,大概是這麽個意思。」


    張月鹿沒有說話,並不想配合齊玄素。


    齊玄素隻好自己說道:「我覺得你就是我的天降。」


    張月鹿抬手道:「打住,我知道你沒有青梅竹馬。」


    齊玄素歎了口氣:「你可真會煞風景。」


    張月鹿笑道:「又是青梅竹馬,又是紅顏知己,太尷尬了,我可受不了這個。」


    齊玄素還沒蓄須,五代大掌教定死了,四十歲蓄須,六十歲蓄長須,此時隻能摸摸下巴:「確實有點尷尬,看來我不太適合玩這一套。」


    就在兩人說話時,遠處行來一人,張月鹿咦了一聲:「說公主,公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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