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拘成聞聽此言,心中的疑惑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是更多了。


    齊玄素與天師有交集不是什麽稀奇事,必然是通過張月鹿的路子。可正因為是張月鹿的路子,張拘成才要奇怪——你不去找張月鹿,怎麽找到我這裏來了?事先不打招唿,輕車簡從,掩人耳目,還是千裏迢迢從婆羅洲跑到金陵府,從路程上來說,也是嶺南道府更近。從關係上來說,兩人不算交惡,可也僅僅是麵子上過得去,遠遠談不上堅定盟友之類。


    張拘成心中如此想著,嘴上卻說道:「這點小事,你跟小唐打聲招唿就是了,哪裏值得你親自跑上一趟。」


    其實齊玄素根本沒想那麽多,一開始的時候,他也沒想著立刻見到天師,而是寄希望於七娘,不曾想七娘這邊沒有突破,隻好寄希望於天師。


    別看齊玄素表麵上不甚在意,十分平靜,可心裏並非如此,在大報恩寺的時候,他就已經有點舉止失措了,沒來由跟兩個不相幹的人鬥氣,可見一斑。所以他根本沒有深思熟慮,本著就近的原則,直接找到了張拘成。


    隻是齊玄素不能這麽說,隻好說道:「我哪有那麽大的麵子,隻好求助伯父。」


    這話不僅是捧了一下張拘成,言下之意是隻有你這位張家未來家主才有這麽大的麵子,打聲招唿就是了,而且也讓張拘成不好拒絕,他總不能說我沒有這麽大的麵子,天師根本不給我麵子,我辦起來很難。


    張拘成倒是很受用,他在這個位置上,周圍吹捧的人必然不在少數,可那些人怎麽能與齊玄素相比?談不上什麽技巧或者拿捏人心,單純就是同樣的話,不同地位的人說出來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如今的齊玄素不說與張拘成平起平坐,最起碼不必卑躬屈膝,算是比較平等。


    如果齊玄素有朝一日做了大掌教,這句話的分量又不一樣了,那簡直是吹噓的資本了。


    別以為到了這個參知真人這個級別就不吹噓了,都是人,該有的虛榮心都不會少。


    張拘成已經有心幫這個忙,隻是還不至於忘乎所以,又問道:「就算你不想麻煩小唐,青霄又在玉京參加議事,可你也不必親自跑一趟金陵府,如今的通訊手段這麽發達,隔空說一聲就是了,我還會故意為難你不成?」


    齊玄素遲疑了一下,說道:「實不相瞞,我這次來金陵府除了拜訪伯父之外,還要去見我的義母,因為是私事,所以沒有事先打招唿,也隻有我一個人。」


    「七娘?」張拘成一怔,他當然認識七娘,他和七娘,還有東華真人、慈航真人、清微真人等人,都是七代弟子,認真算起來,說不定還是萬象道宮的同窗——七娘例外,她止步於四品祭酒道士,沒機會參加二品太乙道士的學習。


    張拘成有些驚訝:「七娘也在金陵府?我竟然不知道。」


    「不奇怪。」齊玄素笑道,「她就是這樣,什麽時候去婆羅洲道府,什麽時候離開婆羅洲道府,我都一無所知。」


    張拘成算是解開了疑惑,不再刨根問底,讓齊玄素稍等,他去聯係天師。


    這點小事,當然不值得張拘成親自迴一趟大真人府,作為張家名義上的第二號人物,張拘成是有渠道直接聯係天師的。


    很快,張拘成便迴來了,隻是表情有些古怪:「天師不在雲錦山,據說去下麵了。」


    這個下麵,一般就是指各州府,說白了就是下去巡視。底下的各級道士都要如臨大敵,小心應對,認真接待。齊玄素也經曆過,當初在鳳鱗州,清微真人巡視各方,底下的人沒少折騰,清掃衛生,警告各路地頭蛇最近一段時間安分守己,搞一些麵子工程等等。


    天師下去巡視,未必就是大張旗鼓,很可能是輕裝簡從,搞微服私訪那一套,不提前打招唿,打扮成個


    普通老頭,到處走一走,看一看,了解比較真實的情況。這種情況下,誰也找不到天師。


    齊玄素的第一反應是天師有意為之。


    從他借「歸藏燈」的時間不難推算出他什麽時候知道「真相」,可天師偏偏在這個時候去下麵巡視了,很難說不是有意為之。


    不過也不能說天師在躲著齊玄素,不敢見齊玄素,齊玄素算個什麽人物,不至於讓天師避讓三舍。也許是天師覺得時機不到,又不想直接把齊玄素拒之門外,讓他多想,幹脆用了這麽個委婉的方式來避開齊玄素。


    張拘成道:「不過天師臨走前也特意交代了,‘歸藏燈不必著急還,雖然部分神異是一甲子用一次,但迴溯過去還是可以正常使用的,就當地氣迴溯了,沒事的時候看看過去的事情,也是挺有意思的。」


    張拘成作為參知真人,當然知道天師的「歸藏燈」有什麽用,可他不明白,齊玄素借「歸藏燈」幹什麽,齊玄素又用不了。而且天師的這番話也頗讓人玩味,不必還,過去的事情很有意思,這話略帶幾分輕佻,不似出自天師之口,可讓齊玄素有些失神。


    齊玄素站起身來,向張拘成道謝,便要告辭。


    張拘成猶豫了幾次,還是問道:「天淵,有事?」


    齊玄素深吸一口氣:「沒事,沒什麽大事。」


    話說到這個份上,張拘成也不好深問,畢竟忌諱交淺言深,他和齊玄素還沒到那個份上。


    齊玄素直接離開了金陵府,也不乘坐飛舟,獨自前往昆侖玉京。


    遇到這種幾乎否定了自己前半生的大事,齊玄素怎麽可能完全無動於衷,麵對七娘時的不在意,不能說全是裝的,可要說真的完全不在意,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其實七娘也說了:你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


    在這個時候,就已經初見端倪了。


    齊玄素的表現就像是大部分男人,一開始的時候,還挺鎮定,也很堅強,能說能笑,似乎沒什麽大礙,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後勁」漸漸上來了,就有點控製不住了。


    另一邊,張月鹿在議事的休息間隙接到了一個讓她意想不到的隔空會話——七娘。


    在婆羅洲道府,兩人互相留下了聯係方式,卻從來沒用過。


    七娘破天荒地主動聯係張月鹿,讓張月鹿有了幾分不好的預感。


    不過張月鹿還是接通了對話。


    七娘沒有客套寒暄,直接開門見山:「天淵狀態不太對。」


    張月鹿一怔:「天淵正在閉關。」


    「他已經出關了,而且我們剛剛見了一麵。」七娘沒有跟張月鹿兜圈子,直接說道,「我們談話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他很不對勁。」


    張月鹿更驚訝了:「他出關了?他沒聯係我,還有……他哪裏不太對勁?是修為出了岔子?」


    「與修為無關,是他的情緒。」七娘道,「他知道了一些事情,對他打擊很大。」


    張月鹿立刻知道是什麽情況了,因為齊玄素要去靈山洞天探尋真相的事情根本沒瞞她,「歸藏燈」還是她出麵借的。現在看來,齊玄素應該是找到了真相,最起碼是部分真相,而這部分真相對他的打擊很大。


    在張月鹿看來,齊玄素並不是一個情緒波動十分大的人,尤其是近幾年來,齊玄素越發老練,也可以說是成熟,能讓他大受打擊甚至是變得不對勁的真相,其內容可想而知,肯定是顛覆了他的許多固有認知。


    張月鹿沒有問這些所謂的真相是什麽,也沒問兩人談了什麽,直接問道:「他人在哪裏?」


    「我估計是去了玉京,安魂司。」七娘對齊玄素還是了解的,把握精準。


    張月鹿又問道:「涉及到了他的師父?」


    七娘點了點頭:「也涉及到了我,所以有些話,我實在不好說,還是你去勸勸他吧。」


    曾幾何時,張月鹿很苦惱的事情就是齊玄素和七娘這對母子關係太好,針插不進,水潑不入,她想要改變齊玄素變得困難重重。可現在聽這話裏話外的意思,這母子二人明顯是有了隔閡,不過張月鹿此時沒有半點幸災樂禍的意思,隻有深深的憂慮。


    還涉及到了七娘,總不會是最壞的情況吧。


    張月鹿無心多問,結束對話之後,立刻聯係齊玄素,結果齊玄素遲遲沒有應答。


    張月鹿又聯係了林元妙,這才確認了齊玄素已經出關的事情。


    從未向林元妙發火的張月鹿勃然大怒:「老林,你到底怎麽迴事?這麽大的事情居然不告訴我?」


    林元妙迴答道:「是天淵不讓我告訴別人的。」


    張月鹿道:「我是別人嗎?你就沒看出他不對勁?還由著他胡來?」


    林元妙沉默了片刻,說道:「他當時看起來很正常,與平時沒什麽兩樣。」


    張月鹿不好再說什麽,結束了通話,有心立刻趕往安魂司,無奈議事沒有結束,隻能耐著性子繼續參加議事。


    林元妙此時正和小殷在返迴嶺南道府的路上,小殷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見林元妙被訓斥,幸災樂禍道:「老林,被罵了吧?你也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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