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很推崇一句話,事到臨頭須放手,又叫「事到萬難須放膽」。


    此時無疑是萬難時刻,齊玄素不得不放膽而行了。


    其實用六個字就可以概括:有擔當,有決斷。


    齊玄素並非優柔寡斷之人,第一時間作出了決斷,然後主動承擔所有責任。


    若是事情成了,自然萬事好說。可如果事敗,齊玄素連推脫的餘地都沒有,便再難翻身,可以說是一場豪賭了。


    齊玄素明白此中利害,還是做出了選擇。


    夜色已深,齊玄素第一時間趕往大虞國的王宮,乍一看去,王宮還是老樣子,守備森嚴,都是齊玄素安排的靈官,完全在齊玄素的掌握之中。


    齊玄素一路穿堂過廊,往寢殿走去。


    上官雅跟在齊玄素的身後。


    徐教容要坐鎮水宮,兩位一品靈官去緝拿陳書華,其餘陳劍秋也好,陳劍仇也罷,亦或是韓永豐、陸玉婷,都太弱了,如果發生麽意外,不僅不能幫上齊玄素,而且還會成為齊玄素的拖累。


    真正能幫上齊玄素的還是上官雅。


    當然,齊玄素也準備了一些手段。比如「希瑞經書頁」。


    除此之外,齊玄素已經放膽行事了,也不在乎更大膽一點,於是他又從水宮的儲備神力之中調用了八千三百刻神力,湊夠一萬刻神力的整數,以防不測。


    當齊玄素離開外殿,穿過中殿,來到寢殿時,寢殿中竟是一片漆黑,一片冰冷死寂。齊玄素屈指一彈,重新點燃了寢殿中的眾多燭台。


    燈火照亮了寢殿,床榻仍舊拉著帷帳。


    齊玄素向床榻走去,沒有半分猶豫。然後伸手輕輕拉開帷帳,在這一瞬間,齊玄素心中的不安達到了頂點,讓他整個人繃起,似乎在帷幔之後藏著一位頂尖的刺客。


    不過出乎齊玄素的意料之外,帷幔之後沒有什麽刺客,隻有大虞國主。


    與平日所不同的是,大虞國主竟然坐了起來。


    不知是不是迴光返照的原因,大虞國主今天的氣色不錯,似乎又迴到了齊玄素第一次來探望他時的狀態,最起碼能夠開口說話了。


    「齊次席。」大虞國主首先開口道,「有勞你這段時間的照顧了。」


    這話說得甚是諷刺。


    齊玄素派了這麽多靈官守在這裏,最後的結果還是棋差一招。


    不過齊玄素並沒有動怒,隻是問道:「我有一件事至今沒有想明白。」


    大虞國主靠在床頭上,蒼老幹枯的臉龐上帶著幾分笑意:「齊次席想要知道我究竟是被迫,還是主動參與此事。」


    齊玄素道:「現在已經不是一個疑問了,從國主的態度來看,國主應該是主動參與此事,甚至可以算是幕後黑手之一了。可以說,國主與陳首席唱了一場好雙簧,把我們都騙了。」


    大虞國主笑而不語,算是默認。


    齊玄素接著說道:「拋妻棄子,獻祭忠仆,弑殺生母,甚至把自己也搭上了,你為的是什麽?」


    大虞國主反問道:「齊次席這麽會猜,難道猜不出來?」


    齊玄素道:「我有所猜測是一迴事,可我還是想聽國主親口說出來。」


    大虞國主答非所問道:「其實,我們兄妹二人的感情一直很好,從小都是如此。之所以要表現得不好,甚至是老死不相往來,是因為隻有這樣,她才有可能加入道門,成為道門弟子。齊次席方才說我們演了一出雙簧,倒也沒有說錯。」


    「正如齊次席所說,我是主動謀劃此事,而非受人脅迫。至於我為什麽要拚了性命不要,其實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讓她更進一步。她自小就資質出眾,如果不是生於宗室,那


    麽她早就做到九堂首席或者一地掌府了。」qs


    這裏的「她」自然是指陳書華了。


    齊玄素道:「僅僅是為了讓陳首席更進一步,賠上自己的性命,還有那麽多人的性命,值得嗎?」


    大虞國主仰頭笑道:「當然值得。」


    「你們道門一口一個平等,實際上卻是說一套做一套。齊次席,你出身萬象道宮,平步青雲,年少得誌,大概是沒有什麽感覺的。可我們這些小國王室,就感觸極為深刻,道門對我們可謂是防備極深。凡是出身王室之人,就被打上了「不可信任」的標簽,平時也是控製使用,除了極個別情況,所謂的王室不過是道門手中的傀儡,隻要道門再經營一些年頭,便是把南洋諸國全部送給大玄朝廷也不奇怪。」


    「什麽國主,道門還不是想廢就廢,想立就立?哪怕是堂堂國主之尊,在道門之人麵前也要唯唯諾諾。生怕說錯了一句話,生怕做錯了一件事。陳書華的資質再好,她的出身決定了她在道門的前途一眼就可以望到頭,永遠也做不成道門的參知真人。」


    「這不禁讓人疑問,如今的南洋大虞國,到底是王室說了算?還是道門說了算?為了大虞國想,為子孫後代想,就算賠上我的性命,也是心甘情願,足以告慰列祖列宗的在天之靈。」


    齊玄素大概聽明白了。


    曾經的鳳麟洲皇室是明著反,如今的大虞王室就是暗著反,其目的是一致的。就是擺脫道門的控製。


    齊玄素道:「就算更進一步,又能進到哪裏?如今天下,還是道門的天下,就算你躋身了仙人境界,仍舊是如此。」


    大虞國主笑道:「一個仙人不行,那麽兩個呢?兩個仙人不行,那麽三個呢?」


    齊玄素臉色微變:「你們這是引狼入室。」


    大虞國主語氣平靜地糾正道:「是驅虎吞狼。」


    在陳書華宅邸的下方有一座方塔結構的祭壇,底大而頂小,層層疊疊,足有十丈之高。祭壇四個方向各有九十一級台階通向祭壇頂部,所有台階加上頂層祭壇正好是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之數。


    陳書華走進祭壇的範圍之內,攀登台階。


    陳書華行走之間好似一個普通人,腳步落在台階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夜色中極為清晰且傳得極遠。


    九十一級台階走完,陳書華登上祭壇頂部,在此地中心位置有一方石台,石台上懸著一顆散發著幽幽熒光的菱形八麵石頭,材質近乎半透明,呈現血紅色,此時正在自行緩緩旋轉,從下方的祭壇中不斷吸納著血色氣息。


    平地起風。


    陳書華張開雙手,身上鶴氅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然後就聽她喃喃誦道:「上天降下雷霆之時,天幕化作混沌,雷鳴之中,蘊含無限之偉力,當陰陽交匯之時,天地火焰瞬間萬變,長生天降臨,掌握偉力,統禦萬物。」


    「其到來之時,雷霆響徹天空,火焰降臨人間,熾熱之狂風使生靈化作屍骸,萬民稱頌,擁有偉力,必定掌握萬物的生命與死亡。」


    隨著陳書華的誦唱,血紅色的石頭上發出猶若實質的光芒,又隱隱透出玄黃之氣,將陳書華的鶴氅映照成了血衣。與此同時,天地間響起了滾滾雷聲,紫色的雷電好似一條條長蛇掠過天際。


    陳書華的雙眼變得幽深,仿佛兩口不見其底的深井,不過在最深處又燃燒著熊熊火焰,仿佛要燃盡世間萬物。


    不知何時,夜風中再無半分涼意,取而代之的是濃烈的灼熱之意,比流火時節的暑氣還要逼人,仿佛站在火山口之畔,所過之處,冰雪消融。


    陳書華探出手,破開紅色的光暈,握住了自行懸空的鮮紅石頭。


    在這一瞬間,陳書華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皺紋


    橫生,不過陳書華混不以為意,任由手掌漸漸幹枯,仿佛枯死的枝杈,又開始緩緩複原,如果換成一般人等,在握住石頭的那一瞬間,就會被牢牢吸附,然後絕望地看著自己被一點點吸幹,成為一具骷髏,除非是在第一時間壯士斷腕,否則絕無幸理。


    陳書華一手死死握住這塊石頭,另外一隻手開始為其施加各種禁製,隔絕它的恐怖吸力。


    雷鳴之聲漸漸遠去,光芒重新照亮祭台,血紅的光芒漸漸斂去,最終徹底消失不見。陳書華手中的石頭失去了所有的光澤和奇異之處,就像一塊再普通不過的水晶。


    可陳書華知道並非如此。


    這不是什麽水晶,而是大名鼎鼎的薩滿教「長生石」。


    所謂薩滿教「長生石」,即是不死之藥的變種,這種所謂的不死之藥與中原道門典籍中的「金丹」類似,故而又被金帳薩滿稱作「長生石」、「來自天上的石頭」、「生命之石」,是薩滿教的聖物。


    薩滿教認為「長生石」是最古老、最神秘、最不為人知的,從性質上看是最不可理喻的,也是長生天的、降福的和神聖的。所以,「生命之石」是真實的,而且比確實性本身更為確切,是奧秘中的奧秘。


    它是長生天的力量,但對無知者則是隱秘的,是天底下萬物的極限和目的,一切薩滿操作的最終而不可思議的結果。它是天地的完美精華,無法損害或毀壞的不可毀滅物體,它是自身擁有精神的雙重而有生命的石頭。它是永遠的光輝,是能治愈所有疾病的靈藥,是恩澤草原的不死鳥,是所有財富中最為珍貴的寶物,是整個草原最重要的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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