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坊主用獨眼望向清微真人的臉色,可隻看到了如止水一般的平靜,不起半點波瀾。


    青坊主隻好道:「難道真人不想知道我為什麽會化身為妖嗎?」


    清微真人反問道:「你化身為妖的原因就是鳳麟洲的秘密?」


    青坊主道:「這隻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還有其他?」清微真人問道。


    青坊主答道:「人間有一個規則,太過強大之人,仙人也好,神人也罷,無法長久駐留人間,隻有百年之期。除非是以無量數的神力築造神國,然後藏身其中,可就算如此,百年之期後,也無法輕易離開神國,與山神沒什麽兩樣。可鳳麟洲似乎是個例外,許多早已過了百年之期的人或者妖還活躍於人間,比如大妖玉藻前,又比如八岐大蛇。」


    「以道門的強大實力,又在名義上統治了鳳麟洲近百年,想必已經發現很多詭異且無法解釋的現象,鳳麟洲好似是一個幽暗未明、人和妖共處的地方,妖怪住的地方,和人類所住的地方,其實是重疊的,隻是人類在白天活動,妖怪們則是在晚間出現。」


    「看似白天杳無人跡的荒墟,但一到了夜晚,華燈初上,妖怪們紛紛出現,熱鬧似秀京的吉原一般,好不熱鬧。而在平京,到了夜晚來臨,整條街道空無一人,這時候會出現許多奇形怪狀的妖怪,像是廟會的行列一般,成群結隊地在夜晚的街道***,人稱百鬼夜行,據說親眼目睹的人會遭受詛咒無緣無故地喪命。」


    「還有伊勢,在前不久的時候,我剛剛去過伊勢,那裏陰氣遮天,若是人氣不足,就會被無邊無際的陰氣和怨氣所侵蝕,化作妖怪。而死去之人,魂入不得天,魄入不得地,而是會在陰氣的驅使之下,重歸生前的身體,化作鬼物。當年中原的殺神坑殺四十萬降卒,也沒有這般陰氣和怨氣。這些陰氣和怨氣到底是從而來?」


    「高天國,葦原國,以及黃泉國,又分別意味著什麽?」


    「我相信道門對於這些情況有一定的了解和研究,不過我也堅信,道門還有許多知之不詳的地方。關於這些,哪怕是這位土生土長的石舟齋,也不會比我更清楚。」


    清微真人這次是真正笑了,而非錯覺:「很好,我很感興趣,隻要大師能為我答疑解惑,道門會滿足大師的一切合理要求。我們換個地方慢慢談。」


    青坊主低頭合十:「佛曰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陰熾盛。凡間人人遭此劫難,我有意渡世人,世人卻沉迷紅塵中,紅塵化骨,諸事旨空,唯有因果,幾番輪轉。生生不滅。我常謂世人曰,心不動則無苦無痛。萬象非實,萬象若夢,萬象乃虛,渡我者,佛祖慈悲。入我佛門,潛心向善,知我所知,得我所得,無欲無求。戒嗔戒癡,避色避貪,方得極樂。」


    秀京行營。


    張月鹿見過青坊主之後,又迴到了行營,沒有跟隨大軍出擊,仍舊埋首於案牘之間。


    事實上,這本該是李長歌的差事,可誰讓李長歌被審查了呢。


    張月鹿左手邊放著一份由鳳麟洲道府提供的絕密卷宗和她隨手做的筆記,右手邊則是由相府提供的各種史料記載。


    此時張月鹿正一目十行地瀏覽著卷宗。


    早在道門第一次進入鳳麟洲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了某些問題的存在。


    當時的第一任鳳麟洲道府掌府大真人就曾向金闕提出過放棄鳳麟洲的建議,理由是鳳麟洲存在極大的未知風險。至於風險到底是什麽,這位大真人語焉不詳,沒有明說。


    有關原件,鳳麟洲道府這邊沒有,應該封存在金闕那邊。不過畢竟是一百年前的老物件了,應該已經解密,隻是找起來會相當麻煩。


    當時金闕做出了一


    個折中的決定,不實質占領並統治鳳麟洲,交由豐臣相府自治,道門要在最大限度內做到不幹涉、不改變、不插手,確保能夠隨時離開鳳麟洲。道門隻能在一定限度範圍內,做一定的決策,以商貿為主,即做情況允許下的決策。.c


    百年匆匆而過,許多人已經忘記了當初的決定。甚至因為當時的語焉不詳,後人們甚至不明白這個決定的意義是什麽。於是就有了這次違背祖宗決定的鳳麟洲戰事。


    張月鹿同樣不清楚當年決定的意義,隻是結合了鳳麟洲道府和豐臣相府相關絕密文檔之後,才逐漸有了一個大概的猜測。


    一般情況下,這些絕密文檔是被塵封在無人問津又守備森嚴之處,上至鳳麟洲道府掌府大真人,下到普通的執事,都不會去觸碰一下。


    張月鹿之所以會調閱這兩份密檔,主要是與青坊主的一番交談之後,才萌生了這個想法。


    為了取出這兩份密檔,她專門請示了清微真人,由清微真人出麵,分別溝通鳳麟洲道府和豐臣相府,道府和相府又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調閱出來,換成是張月鹿自己,那是萬萬做不到的。


    張月鹿又翻過一頁。


    「在鳳麟洲境內有一座名為「永生」之山,又名「芙蓉山」,當年有道門方士為祖龍前往海外仙山尋找長生不死之藥,便曾來到此地,後不知所蹤。有傳言說,此徐姓方士為倭人祖先,誠不可考。」


    張月鹿在筆記上寫下「芙蓉山」三字,又翻開了相府方麵的有關記錄。


    「延曆十九年六月,駿河國言,自去年三月十四日,迄四月十八日,芙蓉山顛自燒,晝則煙氣暗暝,夜則火光照天,其聲若雷,灰下如雨,山下川水皆紅色也。」


    「延曆二十一年,《鳳麟洲紀略》載:「駿河相摸國言,駿河國芙蓉山,晝夜恆燎,砂礫如霧散者,求之卜巫,占日,千疫,宜令兩國加鎮謝,及讀經以攘殃……五月……甲戊,廢相摸國足柄路,開呂荷途,以芙蓉燒碎石塞道也。」


    「真觀六年,五月二十五日,駿河國言,芙蓉郡正三位淺間大神大山火,其勢甚熾,燒山方一二百裏,光炎高二十餘丈,大有聲如雷,地震三度,曆十餘日,火猶不滅,焦岩崩顛,砂石如雨,煙雲鬱蒸,人不得近,大山西北,有本棲水海,所燒岩石,流向海中,遠三百許裏,廣三四百裏,高二三十丈,火焰遂屬甲斐國。」


    「十七日辛醜甲斐國言,駿河國芙蓉大山,忽有暴火,燒碎崗巒,草木焦,土崩石流,埋八代郡本棲並劃兩水海,水熱如湯,魚鱉皆死,百姓居宅,與海共埋,或有宅無人,其數難記,兩海以東,亦有水海,名曰河口海,火焰赴向河口海,本棲等海,未燒埋之前,地大震動,雷電暴雨,雨霧晦冥,山野難辨。」


    「此火之後的第二個月,鳳麟洲朝廷頒布「鎮謝」之令。此後再無憂患。」


    張月鹿繼續做著筆記:「四次大火,灰燼幾乎彌漫整個關東,死傷不計其數,此後便有了「百鬼夜行」之事。」


    寫到這裏,張月鹿微微一頓,又以小字注釋道:「是因為大火才有百鬼夜行?還是因為大火死傷人數太多而有了百鬼夜行?亦或是這兩個因素缺一不可?此處應當存疑。」


    「另,關於所謂鎮謝祭祀儀式,由伊勢神宮、前幕府、以皇室為代表的鳳麟洲朝廷主導,豐臣相府崛起時間太晚,且豐臣家族乃是平民出身,未曾有相關方麵的詳細記載,具體情形無從得知。」


    張月鹿向後靠在椅背上,喃喃道:「芙蓉山下到底有什麽?」


    沒有人能迴答這個問題。


    也許清微真人與青坊主談完之後才能迴答這個問題。


    這關乎到這次鳳麟洲戰事的整個布局調整。


    現在,張


    月鹿甚至認為,道門不該如此倉促地發動這次鳳麟洲戰事,隻是內部愈發激烈的黨爭,以及少壯派高漲的盲目自大,最終導致了這次戰事的發生,而結果可能會向著一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


    就在這時,沐妗走了進來。


    張月鹿合起桌上的卷宗和筆記,問道:「什麽事?」


    沐妗迴答道:「清微真人的秘書傳來消息,天淵副堂主迴信了,平安無事。」


    一般而言,秘書們會有一個專門的圈子,比如兩位真人要見麵,一般是他們的秘書先行接洽,商量時間,最後再報告各自的上司。


    在這個圈子裏,也有大小之分,比如唐教華、宮教鈞還有清微真人的秘書,便屬於大秘書,而沐妗這種便算是小秘書。


    不過張月鹿前途無量,跟隨張月鹿的沐妗注定會水漲船高,所以大秘書們也樂得折節下交,就當是提前結個善緣。


    畢竟三師也好,三位儲君也罷,終究是會飛升的,他們總不能跟著一起上去。等到那一天,變成張月鹿等人高居金闕,而他們已經不做秘書,出來獨當一麵,主政一方。正所謂仕途鑽刺要精工,京信常通,孝敬常豐,他們還要反過頭來巴結這些已經成為大秘書的晚輩,以求這些晚輩們在張月鹿等人的麵前為自己說些好話,或是得知些內幕消息。


    張月鹿問道:「天淵現在到了什麽地方?」


    沐妗答道:「正在返迴吉田城的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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