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臣千代望向被鐵索固定在柱子上的宮司:“有必要如此問話嗎?”


    許寇平靜道:“如此刁犯,不用些手段,諒其不招。”


    豐臣千代微皺眉頭:“這恐怕有違掌軍真人的指示。在二月攻勢開始之前,掌軍真人已經明確提出,要以懷柔安撫為主,不應隨意使用暴力手段,更不能大肆殺戮。掌軍真人還引用了儒門聖人的一句話,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


    許寇麵無表情道:“我當然遵守了掌軍真人的指示,以懷柔安撫為主。”


    “你就是這樣懷柔和安撫的?”豐臣千代質問道。


    “不然呢?”許寇反問道,“如果沒有掌軍真人的指示,那麽他們最起碼會死一半以上,首級高懸於城門之上,就算還活著的,也不能這般衣冠楚楚。而現在,他們還能好好地站在這裏,隻是被限製了自由,這難道不是一種懷柔和安撫嗎?


    “你!”豐臣千代氣急道。


    許寇淡然道:“豐臣姑娘,你不要忘了,如今????????????????是在打仗,不是小孩子過家家。”


    兩人都是用中原官話交談,再加上豐臣千代是一身女道士的裝扮,神社眾人還以為她是道門之人。


    直到豐臣千代轉身望向兩名忍者,用倭話喝令兩人住手。


    一名忍者遲疑道:“公主殿下……”


    另一名忍者則是不為所動:“殿下,我們隻效忠於現任關白,如今的關白大人是秀茂殿下。”


    神社眾人這才驚覺這個女道士竟然是相府的公主。雖然尋常大名藩主的女兒也會被尊稱為公主,但相府禦用忍者服部氏口中的公主隻能是豐臣相府的公主。


    許寇沒有讓兩個忍者為難:“好了,既然豐臣姑娘持有異議,那麽你們就退下吧,大不了我親自來,我曾經在青鸞衛任職,對於此道,略有心得。”


    豐臣千代深吸了一口氣:“許主事,你要怎樣才能放過他們?”


    許寇道:“很簡單,隻要他們交代攘道派在多気郡的藏身地點,我就可以讓他們安然無恙地離開此地。豐臣姑娘,你不要忘了,上代關白,也就是你最親愛的兄長,便是死在這些攘道派的手中。長兄如父,是他把你養大,也是他把你送到鳳麟洲道府,可他就這麽死了,死在這些逆賊的手中,難道你不想報仇嗎?”


    豐臣千代沉默了,眼神漸漸地堅毅起來,低聲道:“我知道了。”


    “現在呢?”許寇問道。


    豐臣千代說道:“給我半個時辰的時間,我與他們談一談,若是不行,你再動手也不遲。”


    “好。”許寇點了點頭,“那就這樣。”


    說罷,許寇轉身向外走去,其餘人仍舊站著沒動,堅守崗位。


    豐臣千代忽然道:“許主事。”


    許寇停下腳步:“豐臣姑娘還有其他事情嗎?”


    豐臣千代道:“我姑且算是世家出身,曾經在書中看過一句話,想要送給你。”


    “請說。”許寇轉過身來。


    豐臣千代望著許寇,緩緩道:“世間數百年舊家無非積德,天下第一等好事還是讀書。”


    許寇笑了:“受教,隻可惜我幹了這一行當,就不再是普通人,如果有必要,我必須隨時丟棄那顆又大又圓的同情心。沒辦法,髒活總要有人去幹,罵名總要有人去背。”


    “不過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送豐臣姑娘幾句話,畢竟豐臣姑娘不再是相府的公主,而是我道門的道士,也是要往上走的。”


    “學而優則仕,讀書本就是為了施展,可想要一展拳腳,若沒有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的本事,便免不得人情世故與和光同塵。”


    “如張副堂主、齊副堂主、李副堂主、姚輔理這些人,自然與眾不同,他們要立大功,立奇功,要一展胸中抱負,為常人不能為之事。可我們隻是普通人,沒有這樣的資本,也沒有這樣的能力,不能一概而論。所以我送豐臣姑娘半闕詞:莫談時事逞英雄,一味圓融,一味謙恭。道士經濟在從容,莫顯奇功,莫說精忠。萬般人事要朦朧,駁也無庸,議也無庸。”


    許寇不再停留,轉身大步離去。


    豐臣千代目送????????????????著許寇離開此地,轉而望向神社眾人,目光剛好與淺井鐺對在一起。


    “你是……千代公主?”淺井鐺小心翼翼地問道。


    豐臣千代輕聲道:“正如許主事所言,我已經不是什麽公主了。”


    淺井鐺壯著膽子問道:“殿下為什麽要做女道士?”


    豐臣千代道:“因為隻有道門才能幫我報仇。”


    淺井鐺不說話了。


    豐臣千代忽然伸出雙手按住淺井鐺的肩膀,仍是直視著她的雙眼:“我的兄長,我唯一的親人,死在了伊勢,死在了攘道浪士的手中。我現在不是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也不是以道士的身份威脅你,我隻是以一個失去了兄長的妹妹的身份請求你,請把那些兇手的藏身地點告訴我,我想為我那死去的兄長報仇雪恨,讓他的在天之靈得到安息。作為報答,我可以保證你們的安全。”


    ……


    伊勢緊鄰著近江,雖然伊勢才是二月攻勢的主要戰場,但近江同樣被道門攻占大半,畢竟這裏還有一位隸屬於豐臣相府的劍豪親自坐鎮彥根城,而朝日神宮、仁正寺、甲賀忍者的勢力在先前一戰中受到重創,此消彼長之下,尊攘派已經不能控製近江。


    雙方以琵琶湖為界,遙遙對峙。


    仁正寺已經被放棄,成為道門大軍的駐紮所在。


    事實上,仁正寺名為寺廟,實則如同一城,也可以稱之為“仁正寺藩”。


    所以仁正寺的占地十分廣闊,除了常見的寶殿、寶塔、碑林之外,還有一方人造的湖泊,據說可以通過溝渠連接琵琶湖。


    道門占領這裏之後,沒有選擇逃走的僧人們隻是被統一看管和限製自由,卻談不上鐐銬加身或者大肆殺戮。


    一艘“紫蛟”飛舟緩緩降落,在湖泊上激蕩起一場帶著春日氣息的小雨,水氣彌漫。


    在湖堤一線,是一排身姿挺拔的黑甲靈官。


    在舷梯旁邊,除了一位二品靈官之外,就是一名頭戴舟型烏帽子、身著素襖的鳳麟洲武士。


    一名看上去大概三十歲左右的道人從舷梯上走了下來。


    所有靈官、道士紛紛行禮,武士也上身前傾,表示恭敬。


    道人身著黑色鶴氅,佩慧劍,頭戴白玉蓮花冠。


    他分明沒有笑,不過總是給人一種正在微笑的錯覺。他示意眾人免禮之後,目光定格在武士的身上,邁步走了過去:“久聞石舟齋大名了。”


    柳生宗正行禮道:“宗正見過李真人。”


    在道門內部,姓李的真人不在少數,正是因為李真人太多,反而不好用姓稱唿,很多時候要用名來區分,或者幹脆稱唿職務。如果有人不加任何區分地尊稱李真人,一般特指一人,也就是李家第二號人物李無垢。


    至於國師,則是李大真人。


    清微真人道:“這次道門能順利拿下大半個近江,石舟齋居功甚偉。我開門見山,石舟齋覺得那個僧人的說辭有幾分可信?”


    柳生宗正沉吟了片刻,說道:“七成左右,他不敢用胡言亂語來欺瞞李真人,不過可能會有所保留,或者是九真一假。”


    ????????????????齊清微真人淡笑道:“已經很高了。”


    然後他對二品靈官吩咐道:“帶我們去見那個僧人吧。”


    在二品靈官的帶領下,來到一處僧房。


    在這裏有一個身材高大的虛無僧,戴著大一號的天蓋,裸露著一雙扁平大足。


    這個僧人從內到外都透出危險的味道。


    不過在見到清微真人之後,僧人立刻變得謙卑馴服,並主動摘下了頭上的天蓋,露出真容。


    他不僅隻有一隻眼睛,而且通體皮膚呈現青色,十分駭人,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妖。


    二品靈官道:“他是被張副堂主招攬的,叫作‘青坊主’,考慮到他是僧人,所以我們把他安排在了仁正寺。”


    清微真人微微點頭,示意二品靈官退下。


    “我聽青霄說,你想要跟我談一談,說你知道關於鳳麟洲的秘密。”清微真人望向青坊主。


    青坊主答非所問道:“我在變成妖怪之前,曾經是一名僧人,四處漂泊,四海為家,我會給人講經,勸他們早登極樂,他們不願早登極樂,我便送他們早登極樂。我也會與人辯論佛法,若是有人能夠解答我的疑惑,我便會給予獎勵,許多人認為我是破戒僧,甚至稱我是佛妖,我不反對這個說法。世人謂我曰,動蕩之中安能獨善其身,受難之時豈有極樂?鬼魅橫行,白骨遍野,佛家清淨不過妄言。我思索良久,終得其解。袈裟染血,禪杖伏魔,時之將至,歸入凡世也。悟法負青燈,破戒濟蒼生,以證禪心。”


    清微真人不置可否道:“我們道門有教無類,包容兼蓄。在道門,有歸順的中原佛門弟子,也有歸順的妖類,我們從來都是一視同仁,所以我不在意你是佛妖,還是僧人。”


    青坊主雙手合十道:“我並非要自證身份,因為我的確是妖,在我化身為妖之後,有殺心、有魔心,卻迷失本心,唯有以佛法壓製,方能得片刻清明。以道門的標準來看,我如今隻是無量階段的修為,可如果沒了佛法壓製,我卻能有造化階段的修為,這正是化身為妖所帶給我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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