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道門之人而言,過了上元節,才算是真正過年,迎來新的一年。


    從正月十六開始,道門就正式進入到大戰開始之前的緊張狀態之中。


    因為上元節的緣故,小雷池的飛舟被延遲了一日,直到正月十六的傍晚才起飛,返迴玉京。


    張月鹿和齊玄素都在這艘飛舟之上。


    對於兩人而說,上一次從雲錦山坐飛舟,是個不太好的迴憶,不過這次應該不必太過憂心。


    與他們同行的還有幾位張家大人物,包括張無量和張拘成。


    張無量是太平錢莊的輔理,進行一次大規模戰事,太平錢是重中之重,所以張無量必須返迴玉京。


    至於張拘成,則是為了他外放一方開始提前活動,做個鋪墊。許多重要的關係走動,都要他親自出麵,比如與東華真人和慈航真人見麵,除此之外,他還要覲見地師。


    至於李長生和李命煌,他們則是直接北上前往齊州大本營。


    在金闕正式做出決議之後,道門這個巨大的機器就開動起來,無數的物資從各地運往齊州,然後再從齊州出海,運往鳳麟洲。


    此時太平道的大部分高層都雲集齊州,已經進行了第一次戰前議事。李長生作為太平錢莊的七位輔理之一,主要負責齊州大本營這邊的太平錢調撥。


    而在正月十五上元節之後,其他兩道的高層道士,以及朝廷的文武將領也會陸續前往齊州,與太平道進行第二次戰前議事。


    道門內部對於這次戰事信心十足,所以內部彌漫著一種緊張夾雜著興奮以及上元節剛過而未曾散去的喜慶氣氛。


    就在這種氣氛中,齊玄素和張月鹿於正月十七迴到了玉京。


    下了飛舟,眾人就各自散了。


    張拘成早就與慈航真人、東華真人相識,也不必誰去引薦,而且在來之前,他們已經有過溝通,直接登門就是。不過在此之前,張拘成要先去他在玄都的府邸,稍微準備一下,同時也是見一見張玉月的母親。


    沒錯,張月鹿的母親最近幾年一直居住在玉京,很少返迴那個讓她感覺壓抑的大真人府,表麵原因是她身為化生堂的次席副堂主,必須常駐玉京,實際原因是夫妻二人的關係已經名存實亡,隻是顧忌影響,也沒到撕破麵皮的那一步,又有女兒,所以不曾和離,幹脆過起了長期分居的日子。


    不過話說迴來,中年夫妻關係變淡本是情理之中,可真正讓兩人關係破裂的原因還是與李命煌有關。張玉月被李命煌拋棄之後,夫妻二人關於如何處理此事的意見相左。


    張拘成認為此事知道的人不多,關鍵張玉月還是完璧,不好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且不說張家的名聲如何,女兒的名聲總要顧忌吧?真要傳揚出去,九成九要被傳成是始亂終棄,那就是黃泥落在褲襠裏,有口難辯,女兒的路還很長,你不想讓她變成第二個石冰雲吧?所以當下關鍵是封口,把這件事給壓下去。既然要壓下去,那麽就不能大張旗鼓地報複。


    張玉月的母親則認為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壓是壓不住的,女兒的名聲已經毀在這個狗男人的手裏,必須要報複,讓他付出代價。


    夫妻二人誰也說服不了誰,張拘成覺得妻子太過衝動,不考慮後果,張玉月的母親認為張拘成太過軟弱。這是一個導火索,將夫妻二人積壓了幾十年的矛盾全部引炸。


    到最後,也不能說張拘成錯了,如今外人都說張玉月受了情傷,年輕人為了感情而意誌消沉也是常事,並沒有鬧出什麽始亂終棄、大了肚子的傳言,所以張拘成見到李命煌後,並不想再提當年舊事,不是他怕了李命煌這個晚輩,說到底還是為了保全女兒的名聲,算是忍辱負重。.br>


    女兒


    也成了維係夫妻關係的最後一點紐帶。


    張無量則是去了度支堂,對接一些事務。道門中人將度支堂稱為管錢的,將市舶堂稱為掙錢的,將太平錢莊稱為存錢的,三家的業務往來最為密切。


    齊玄素和張月鹿也要分開,張月鹿返迴天罡堂,齊玄素返迴紫微堂,各自銷假。


    銷假之後,齊玄素迴到簽押房,發現柯青青已經到了。


    兩人分別時間並不太久,還沒有產生足夠的陌生感,所以齊玄素隻是隨意道:「來了?」


    「正月十五到的,剛好在玉京過了上元節,地師親自主持,比帝京那邊還要盛大。」柯青青嘰嘰喳喳說道,「可惜我當時還沒完成入職,去不了紫府,隻能在太清市看燈。我是今天早上才完成入職的,雷真人看著好嚇人,不過人很好,很和氣。我聽說雷真人是掌堂真人的弟媳,是真的嗎?」


    齊玄素道:「是真的,雷真人是我以前的上司,對我很關照。我不在的時候,若是有事,你就去請示雷真人。還有,玉京不比地方,注意謹言慎行。」


    「是。」柯青青正色道。


    關於這一點,她還是深有感觸的,過去在帝京道府,真人一級的道士,兩隻手就能數得過來。可到了紫微堂,她這兩天見到的真人便有十三位之多,其中還包括兩位與掌府真人平級的參知真人,更不必說其他三品幽逸道士了。至於四品祭酒道士,更是數不過來,反而她這個六品執事成了個異類。不過許多人知道她是齊玄素的秘書,倒是對她十分客氣,還有主動結交的。起初的時候,她還有些受寵若驚,後來便也明白了,人家不是衝她來的,而是因為她背後的齊玄素才如此客氣。


    齊玄素不忘關心下屬:「住處安排好了嗎?」


    「暫時安排在純陽坊。」柯青青迴答道。


    齊玄素道:「中八坊,那倒也不錯。」


    柯青青問道:「主事……副堂主,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


    齊玄素坐到書案後:「沒什麽交代的,一切照舊就是。對了,我可能會去鳳麟洲一趟,雷真人不去,如果你要請假,也去找雷真人。」


    柯青青點頭應下,心中不免感歎,要不齊副堂主升得快呢,一刻不得閑,剛從帝京迴來,又要去鳳麟洲了。


    天罡堂,張月鹿見到了慈航真人。


    慈航真人屏退左右,開門見山道:「我見過姚七了。」


    張月鹿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問道:「那麽師父與七娘談得如何?」


    「說起來我們算是舊相識,很早就已經認識了。」慈航真人沒有正麵迴答,「七娘做道士的那些年,總是慢我們這些人一步,不是她能力不行,而是她與道門格格不入,她就不是當道士的料,於是某一天,七娘不告而別,名義上說她去做遊方道士了,實際上就是去混江湖了。她一入江湖,還真讓她混出了大名堂,先是做了七寶坊的坊主,如今又成了清平會的高層,說是江湖巨擘也不為過。不過她身上也沾染了許多江湖習氣,性格更加惡劣了。」


    張月鹿聽到這裏,便已經有些明白。


    果不其然,慈航真人接著說道;「所以我們這次見麵並不愉快,七娘的抵觸情緒很大,不過她也不是反對,隻是有異議。最後我們隻能各自退讓一步,比如讓齊天淵離開清平會的事情,順其自然。我不再強求他退出,七娘也不再強留他,全看他自己的意願。」


    張月鹿沒有說話。


    以她對齊玄素的了結,齊玄素以前一直想要退出清平會,說白了就是怕人發現。可如今他已經坦白,不僅她知道了,天師、東華真人、慈航真人也都知道,好像並沒有把他怎麽樣,這家夥的膽子不免又大了起來。


    關鍵是她還跟紫光社扯上了


    關係,齊玄素這家夥總有一種奇怪的平等心理,你有我也要有,你有紫光社,那我就要有清平會,這叫平等,不然就是雙重標準,想讓他自願退出清平會,恐怕沒那麽簡單。


    張月鹿也沒立場去強求齊玄素如何,雖然她沒加入紫光社,但的確受了紫光社的恩惠。不能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若論對齊玄素的了解之深,恐怕無人能出七娘左右,說不定七娘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敢如此退步。


    齊玄素提著一壇酒、幾個熟食菜肴、一小捆普通線香、一疊紙錢,往城外走去。


    城外仍舊是風雪唿嘯,冰寒徹骨。


    齊玄素頂風冒雪來到安魂司名下的墓園,找到師父墳頭。


    墳前的墓碑上隻是簡單寫著「齊浩然之墓」五個字,沒有落款,字體娟秀,是七娘的筆跡。


    齊玄素先將熟食擺在墳前,然後將那壇酒放在正中間,點燃香火,香頭忽明忽暗,他久久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響起一陣敲擊煙鍋的聲音。


    齊玄素愕然迴頭望去。


    就見七娘依著一塊墓碑,正在磕掉煙鍋中的煙灰。


    這一刻,齊玄素竟然在恍惚之間感受到了家的溫馨。


    父親睡著,母親正百無聊賴地抽著煙葉。


    而他是個風雪夜歸人。


    「七娘。」齊玄素隻覺許多話要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七娘隨手將煙杆插在腰間,說道:「你這次去鳳麟洲,若遇到什麽危險,就不能指望我還能從天而降了。我隻有一句話,好好去,好好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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