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裴給了西方廣目天王一刀之後,出人意料地朝著東方持國天王攻來。


    東方持國天王實在猜不透姚裴的想法,人的想法是由理智和情緒共同決定,可拋棄了情緒之後,就不能以常理而論了。


    東方持國天王隻能身形急轉,長劍隨之而動,如同蛟龍,劍氣激蕩,變幻無方,在身周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劍網,又向周圍蔓延開來。儒門的「小四時劍訣」雖然比不上真正的「四時劍」,但自有獨到之處,換成正常對手,而不是道門三秀這種奇葩,哪怕他斷了一臂,也敢說進攻不敢言勝,防守萬無一失。


    可此時的對手正是三秀之一的姚裴,他便沒了這個信心。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看似沒有破綻的劍網在姚裴麵前便是破綻百出,她輕而易舉地穿過劍網外圍的縫隙,如入無人之境。


    東方持國天王心中大驚,拚了老命全力催動劍氣,滾滾劍氣所過之處,一切都被絞成齏粉,尋常先天之人身處其中,立時就要化作一團血霧,甚至連腳下都不放過,劍氣滲入地下,以防姚裴通過土遁偷襲。


    就在此時,一切都失去了色彩,隻剩下純粹的黑白二色。


    東方持國天王驟然凝滯不動,甚至就連思緒都在這一瞬間停滯了。


    滾滾劍氣也維持在最後一刻,清晰可見一道道劍氣的軌跡,本是無形之物,同樣被靜止。


    姚裴是唯一保持了色彩鮮活之人,穿過靜止的重重劍氣來到東方持國天王的麵前,然後一刀砍下了他的人頭。


    因為受限於姚裴本人的境界修為,「功燭杖」未能發揮全部威能,效果隻是影響了一小片區域,所以「雜役」和西方廣目天王都未受到影響,見此情景,不由肝膽欲裂。


    張月鹿的「無相紙」也沒有這般霸道詭異、不講道理。


    姚裴取了東方持國天王的項上人頭之後,又是身形一掠,送了那個天字號夥計最後一程。


    隻剩下「雜役」和西方廣目天王兩人。


    事實上,合四人之力,理論上是比姚裴更強的,如果姚裴熱血上頭,與四人正麵死戰,死得多半就是姚裴。隻是姚裴沒有硬拚,而是不斷尋找、創造逐個擊破的機會,單對單交手,或者一對二,四人都不是姚裴的對手,從始至終,姚裴也沒從正麵對上四人,於是四人最終還是不免步入敗局。


    就在這時,隻聽一聲歎息:「你們退下吧。」


    「雜役」和西方廣目天王如蒙大赦,趕緊退至一旁。


    一個年輕人從姚裴一行人的來時之路步入洞廳,正是李長歌。


    他甚至不屑於偽裝一番。


    律法這種東西,其本身並沒有任何威力,還是要看執行律法的人。


    大魏律法,造反要誅九族。可道門就造反了,又如何?


    結果就是大魏朝廷沒有力量去貫徹自己的律法,被道門支持大玄推翻取代。那些條文隻是條文而已,沒有任何實質的力量,反而被大玄改了幾筆之後,改頭換麵,成了別人家的東西。


    連自己都守不住。


    所以古往今來,權永遠大於法。


    正因如此,李長歌就光明正大地站在這裏,不必弄一個假身份,也不必易容改裝,更不必遮遮掩掩。


    這何嚐不是李長歌在無形中彰顯著他本身代表的滔天權勢?


    「天廷」的人,「客棧」的人,敢跟姚裴死拚,卻不敢違背李長歌的命令。


    可見這份滔天權勢與境界修為沒有直接關係。


    也許全真道比太平道的體量更大,可李家的權勢肯定在姚家之上。


    李家幾乎可以與太平道劃上一個等號,其餘皆為附庸,姚家卻不能將自己與全真道劃


    上等號,且不說各路世家,便是數量龐大的出家道士群體也不會答應。


    姚裴雙眼中的白光漸漸散去,脫離了忘情之境,恢複清醒狀態:「我本以為你會藏於幕後,我也想過你會暗中偷襲,唯獨沒想到你就這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我的麵前。」


    李長歌笑了笑:「我不是徐祖,不擅長謀劃。我生在鍾鳴鼎食之家,從小就被人說是有玄聖遺風,一聽就是將近二十年,西洋人說,謊言重複千遍就是真理,連我自己都要信了。玄聖行事力求光明正大,我還真做不出鬼鬼祟祟的事情。」


    姚裴平靜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李長歌微笑道:「人貴有自知之明,我終究不是玄聖,我隻是李長歌而已。因為家族,我方有了今日,自然要迴報家族,不能既要家族的蔭庇,又要所謂的自由。」


    姚裴直接問道:「你要如何?」


    李長歌仿佛與老友交談,語氣輕鬆:「素衣,你要明白一件事,我之所求與朝廷之所求是兩碼事,我們之間的確存在一部分共同利益,但同時也有著分歧。」


    「太平道與朝廷聯手是無奈之舉,也不可能長久。縱然太平道靠著朝廷的支持,奪得了大掌教尊位,可一旦玄聖建立起的道門與朝廷互不幹涉的慣例被打破,那麽道門與朝廷平衡也隨之不複存在,天無雙日,國無二主,終究要翻臉的,總要分出個主次,要麽是大掌教冊立皇帝,要麽是皇帝敕封大掌教。所以朝廷太強,也不是什麽好事。」


    「三道都不希望走到那一步,所以三道在七代大掌教的人選塵埃落定之前,還是存在互相妥協的餘地,比如這次金闕議事,形成決議之後,太平道便沒有直接插手。」


    姚裴直接道:「既然太平道沒有直接插手,那麽你出現在此地又是什麽意思?」


    李長歌笑了笑:「這正是我要說的,我覺得,未必就要走到那一步,如果能通過正式途徑得到大掌教尊位,也不必把朝廷牽扯進來。七代大掌教的人選,不是我能置喙的,且不去說他。我們隻說八代大掌教。」


    「世人都認為你、我再加上張青霄,是最有可能成為第八代大掌教的人選,其實我也這麽認為,這不僅僅是因為多少歲就到了什麽境界修為,而是因為我們三人的出身,是可以代表三道的利益。就拿齊天淵來說,他的境界修為也相當不俗,可他能代表全真道嗎?我看未必吧。所以說,我的競爭對手主要是你和張青霄。」


    「不過你們二人之間又有輕重之分,我不大喜歡血統、嫡庶、貴賤、出身那一套,可又不得不承認,這一套是的確存在的。張青霄是我們三人之中天賦最高的,可又是出身最低的,張家的大宗不支持她,我們之間甚至談不上張李之爭,而是她以慈航一脈對抗我背後的整個李家,如何取勝?再者說了,鎮壓「心猿」,就算還有一個神秘莫測的「大指」,仍是生死難料,說不定就一去不迴。反倒是你,才是我的大敵。」


    全真道能察知五行山內的種種布置,太平道同樣能從秘密途徑知曉「定心猿」計劃的部分內容,這就是你中有我。


    姚裴清冷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古怪笑意:「那我可真是榮幸之至。」


    李長歌繼續說道:「所以我就在想,如果姚素衣死在了五行山呢?那麽我是不是少了一個勁敵?」


    姚裴並不意外:「你打算親自動手。」


    李長歌平靜道:「道門律法,不可全守,也不可不守,我們私鬥一場,生死勿論,如何?」


    話音落下,兩份契約文書憑空生出。


    李長歌又取出一塊「留影石」,隨手往空中一拋,讓它作為見證,以及日後的憑證。


    任何人殺了姚裴,都是重罪。唯獨李長歌在私鬥中殺了姚裴,不是罪。


    年輕人私鬥,是符合道門的規矩的。有太平道站在李長歌的身後,全真道也不能奈何,隻能怪姚裴學藝不精。


    若是換成別人在私鬥中殺了姚裴,全真道甚至可以直接認定這場私鬥不合規矩。


    所以隻能是李長歌。


    反之亦然,這對姚裴來說,同樣是一個除去大敵的絕佳機會。


    姚裴道:「李永言,你這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自信到了自負的地步。」


    李長歌語氣平常道:「不管怎麽說,我好歹是個後天謫仙人,在整個天人階段都能壓過先天謫仙人一頭,如果現在不自負,那麽等到什麽時候自負?」


    他玩笑道:「總不能等到你和張青霄都躋身長生之後我再去自負吧?那可就是討打了。」


    李長歌永遠都是彬彬有禮,從不傲慢,可他的傲氣卻是刻在了骨子裏,內斂深藏。不過他並不輕視姚裴,所以還是安排了四個天人來試探姚裴的底細,也好做到知己知彼。


    姚裴劃破指尖,逼出兩滴鮮血,然後屈指一彈,兩滴鮮血分別沒入兩份約書之中。


    李長歌也如法炮製,將兩滴鮮血彈入兩份約書。


    如此便算是簽訂生死狀。


    姚裴右手握住壓衣刀,橫於麵前,手背朝外。


    她的雙眼重新變得白茫茫一片,伴隨著輕微的碎裂聲響,壓衣刀的刀身上出現了一道細微裂痕,然後這道細微裂痕越來越深,越來越大,同時向四周不斷蔓延。


    很快,壓衣刀上已經遍布蛛網一般的細密裂紋。


    姚裴奮力一握。


    壓衣刀的刀身徹底破碎,一把嶄新的刀出現在姚裴的手中。


    李長歌微笑道:「正義必勝,隻不過,沒有人覺得自己是邪惡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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