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鹿到底沒有為難齊玄素,兩人離開此地之後,齊玄素單獨迴到自己的住處聯係七娘,將事情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一是讓七娘代為購買「返魂香」,二是讓七娘幫著把把關。


    七娘聽完之後,道:「沒想到林靈素竟然是這麽死的,真是憋屈。不過這筆買賣可以做,沒有什麽太大問題。至於「返魂香」,我這裏就有,而且是極品的粉末狀「返魂香」,活死人,生白骨,隻要一點就抵得上一千一百根普通線香,外帶送你一個鼻煙壺。」


    這正合齊玄素的意願,一千一百根線香是什麽概念?燒起來還不得跟燒柴火一樣,反倒是用鼻煙壺的話,更為隱蔽,也更為雅致。


    七娘知道齊玄素的手裏有錢,又道:「你先把錢匯過來,我再發貨,先錢後貨,這是規矩。」


    齊玄素問道:「怎麽把錢給你?」


    七娘道:「古仙們常常要求信徒給自己供奉獻祭,據說這是學自西洋的手段,不過十分好用。你先布置一個基礎的陣法,繪刻對應我的符號取代魚符,接下來還是走開啟「夢中會」的流程,隻是不必用「返魂香」了,然後就能向我獻祭。」


    說罷,七娘又給齊玄素展示了她的符號,


    關於對應的符號,齊玄素還是有些了解的,比如道門的外八卦內太極雙魚圖案,又比如司命真君的黑月和白日組成的眼眸圖案,通常會顯化在各種陣法和禁製上。


    至於七娘的圖案,十分簡潔明了,外圓內方。


    若是往高處說,這是對應天圓地方,圓滑如天,方正如地。人生天地間,「圓」乃處世變通之道。「方」乃立身為人之本。


    若是往低處說,這就是個大號銅錢,也就是世人口中的「孔方兄」,七娘愛穿的袍子上就繡滿了這樣的圖案。


    齊玄素取出布陣所需要的材料,先從朱紅葫蘆中倒出一盅仿製燭龍血,在地上畫出一個雙魚圖,然後在雙魚的兩點位置分別放置黑白蠟燭並點燃。


    齊玄素在原本放置魚符的位置繪製了一個大大的銅錢符號,這類似於寄信要寫地址,這個符號對應的就是七娘。齊玄素懷疑若是將符號換成司命真君的黑白雙眸,可以直接溝通司命真君的神國。


    齊玄素再按照七娘給出的圖樣以朱筆蘸著朱砂在空白符紙上畫出兩張一模一樣的符籙。最後齊玄素將兩張畫好的符紙分別在黑白蠟燭上燒掉。


    然後齊玄素就看到,平地起風,星火點點,如同開啟「陰陽門」一般,陣法上方出現了一道虛幻之門,大約隻有臉盆大小,然後從門裏伸出了一隻手,從袖口的花紋圖樣來看,應該就是七娘的手。


    這一幕,就像齊玄素去當鋪,隔著高高的櫃台和柵欄,隻能從一個小窗口中遞接物事。


    七娘畢竟不是真正的神仙,所以她的獻祭儀式既不莊嚴,也不神聖,反而是十分粗糙,甚至還有點滑稽。


    齊玄素數出一百一十張大票,放到七娘的手中。


    手掌縮了迴去。


    片刻後,一個盒子從門中飛了出來,正中齊玄素的腦門。


    然後不等齊玄素抱怨,虛幻的門戶緩緩關閉,地上的陣法痕跡已經消失無蹤,隻剩下兩根蠟燭。


    齊玄素收起蠟燭,打開盒子,隻見其中放著一個鼻煙壺,裏麵裝了粉末狀的物事,應該就是七娘口中能夠活死人的極品「返魂香」了。


    齊玄素晃了晃未滿的鼻煙壺,忍不住歎息一聲。


    剛剛到手一萬五千太平錢,不算張月鹿的一千太平錢,轉眼間出去一萬,隻剩下五千了,再想購買一件寶物是不夠了,隻能補充些甲字頭的「龍睛」彈丸。


    好消息是,他的例銀應該快要到了,三百太平錢聊勝於無吧。


    齊玄素收拾心情,重新返迴錢香芸的居處,會合留在此地的張月鹿,然後兩人再次來到地宮,見到了林元妙。


    齊玄素取出七娘給的鼻煙壺,丟給林元妙。


    林元妙以陰風托起鼻煙壺,放在鼻下,猛吸一口。


    然後就見他的脖子竟是可以動了,雖然幅度不大,但明顯轉動了一下。


    林元妙不斷吸收「返魂香」,他整個人就像一條解凍的魚,逐漸複蘇。


    再有片刻,林元妙的雙手已經可以活動自如,他隨之捏了一個法指,複蘇的速度進一步加快。


    張月鹿輕聲道:「到底是曾經登臨過長生境界,縱然記憶不全,又有心魔誓言的限製,仍舊不可小覷,天淵你還是要多加防備。」


    齊玄素點頭應下。


    他本想說已經問過七娘,但忽然覺得這好像是在故意挑撥婆媳兩人本就不怎麽和睦的關係,於是便沒有作聲。


    大概小半個時辰之後,林元妙豁然起身,終於站了起來。


    這意味著他在被困數百年後,終於得到了部分自由。


    若是林元妙被困幾十年後才勉強脫困,那他一定會放聲大笑,將胸中積壓了幾十年的鬱氣一吐而盡。隻是被困幾百年之後,林元妙已經波瀾不驚,既沒有放聲大笑,也沒有其他多餘動作,隻是環顧四周,有幾分悵然所失。


    這也讓暗自戒備的齊玄素和張月鹿稍稍鬆了一口氣。


    林元妙收攝心神,說道:「若是林靈素本人,擺慣了國師架子,心高氣傲,就算肯低頭,也是為了脫困的一時權宜之計,脫困後必然要想盡辦法毀去盟約,甚至讓你們吃些苦頭,好找補他的麵子。可我不同,我隻是個任人驅使的三屍化身,沒有那麽多傲氣,所以你們大可放心,在半年內,我會在不危害自身性命的前提下,盡心盡力。隻要你們能提供剩下的「返魂香」,三年之約和十年之約仍舊有效。」


    齊玄素點了點頭,說道:「當務之急,要給你安排個合適身份。」


    張月鹿道:「東華真人是紫微堂掌堂真人,掌管人事,隻要他點頭,那就輕而易舉。」


    齊玄素心中斟酌,是否要將此事告知東華真人。


    僅就目前來看,林元妙隻有無量階段的實力,的確不算什麽,可放到長遠來看,林元妙卻是個潛在的古仙,最終肯定要謀求「末法」來臨前的一線生機。萬幸他遺傳兩代本尊的特質,是謫仙人,而非神仙,這意味著他不會過度需求神力,與如今的三大古仙並非一路人。


    正因為如此,齊玄素很難摸準東華真人的態度,可能會支持齊玄素,也可能會不讚成齊玄素的決定,反手把林元妙奪走。如此一來,齊玄素少個幫手還在其次,虧了一萬太平錢也在其次,關鍵是違背了心魔誓言,輕則修為大損,重則性命不保,所以必須慎重。


    齊玄素最終還是決定不將此事告知東華真人。


    他能將此事告訴七娘,是因為對七娘的絕對信任。隻是他和東華真人還沒到這個份上,更多是上司下屬的關係,這樣的關係自然談不上多麽牢靠。


    道門中真正牢固的關係隻有三種:血緣、師徒和道侶。


    至於知遇之恩,救命之恩,終究是少數,不能一概而論。


    齊玄素道:「還是先離開此地。林前輩,外麵有靈官守衛,你能隱匿行蹤嗎?」


    林元妙沒有問靈官是什麽,不見他如何動作,整個人漸漸地消失不見,不留半點痕跡。


    張月鹿雙眼中紫氣一閃,用出了「仙人望氣術」,竟是沒能發現林元妙的所在。


    畢竟是曾經的長生之人,就是跌落到無量階段,也不能以常理而論之。正如齊玄素因為經驗豐富和「玄玉」的奧妙,經常


    能勝過同境對手。換成是林元妙,不敢說同境之中無敵手,最起碼是罕逢敵手,畢竟見識過天上風光,在見識上高出普通天人太多太多了。唯一的弱點是他沒有任何身外之物,幾乎是徒手,遇到「夢行雲」這種執掌半仙物的天人,可能要吃些虧。


    帝京道府內的確高手如雲,不乏造化階段的高人,可他們隻要不是近距離有心探查,或是開啟大陣,同樣很難發現林元妙。


    更何況還有張月鹿和齊玄素作掩護。


    齊玄素輕聲問道:「林前輩?」


    「在的。」一個聲音在齊玄素身後響起。


    齊玄素沒有半點安心,隻覺得驚心——他竟是沒有半點察覺,若是林元妙從背後偷襲,他真要吃一個大虧,甚至是暴斃當場。畢竟他隻是心髒堅若磐石,腦袋並不能金剛不壞。


    既然齊玄素和張月鹿都不能發現林元妙的存在,那麽外麵的靈官們更不可能發現,於是兩人順著來時之路重新迴到了錢香芸的書房。


    張月鹿道:「原本我擔心錢香芸會逃往鳳麟洲,如今看來,錢香芸很可能會逃往南洋,然後伺機尋找通真達靈先生留下的通真宮。」


    齊玄素道:「你打算給嶺南道府發函請他們協助搜索錢香芸的蹤跡?」


    張月鹿搖頭道:「那隻會打草驚蛇,倒不如讓錢香芸自以為逃脫,然後我們來個以有心算無心。」


    齊玄素問道:「現在呢?」


    張月鹿看了眼齊玄素的背後,沒好聲氣道:「現在,我先想辦法籌集「返魂香」。」


    一個聲音適時響起:「五千根「返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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