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焰的想法是好的,留下三個人,除了皇城方向,一個人守住一個方向,她帶著三個人緊追不放,就算追不上齊玄素,也不可能跟丟了。在她看來,齊玄素七繞八繞,最終還是要迴玄上北坊的,無論哪個方向,都會有一個自己人,就算這個自己人不是齊玄素的對手,可隻要能阻上一阻,他們後麵跟著的四人便會立刻跟上,形成合圍之勢。


    可杜玉焰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四個人會栽在齊玄素的手裏。


    沒了後麵的四人追兵,齊玄素再想返迴玄上北坊可就省事太多了,被人追擊的時候,他沒時間改頭換麵,自然要被蹲守的人一眼認出來,可此時他就能從容地改變下裝扮相貌,大搖大擺地從蹲守之人的眼皮底下返迴玄上北坊。


    至於天辰司,因為杜玉焰七人的命燈未滅,也才過了一天的時間,隻當他們還在與齊玄素玩貓捉老鼠的把戲,就是再拖個三天五天的也不奇怪。


    齊玄素返迴玄上北坊之後,自然是從容布置,又與上司石冰雲深談了一番,主要是請石冰雲幫他收拾殘局,也向石冰雲交了實底,畢竟關於三大陰物的事情,他早就跟張月鹿交代明白,姚裴也是知情的,也無所謂再多一個石冰雲。


    對此,石冰雲倒是不介意,她早就看天辰司不順眼了,正好借著這個機會殺殺他們的威風。而且石冰雲是什麽人,從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雖然她隻是個普通真人,但上到三位副掌教大真人,下到張月鹿這些小輩,就沒有不知道她的。


    不提她的師姐慈航真人,便是一向威嚴深重被人認為最像五代大掌教的東華真人見了她,也不免頭疼幾分。一來大家都是同代弟子,年歲相差不多,這麽多年的交情擺在那裏,做過同僚同窗,與發小也相差不多了。二來是石冰雲就連慈航真人的位子都不在意,你拿什麽品級、職務、前途也嚇不住她,她比七娘口中的小光棍還要光棍,總不能真去動刀兵。三來是石冰雲的性格潑辣大膽,還帶著一股從娘胎裏傳下來的瘋勁,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這也是帝京道府為什麽一致決定由她做代表出麵與紫微堂交涉的緣故。當然,做成了這件事,石冰雲在帝京道府的說話分量也會更重。


    跟天辰司打官司就像找紫微堂要人,由石冰雲出麵,比掌府真人李若水出麵的效果還要好些。


    做好這些準備之後,齊玄素便決定收網了。


    他讓人把高世德帶來,要親自把高世德送迴去。


    這些天來,高世德與外界隔絕,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又見自己被各種羞辱,隻當自家老爹也不是這個齊法師的對手,已經滿是絕望。今天他又忽然得知,齊法師要親自送他迴去,隻當自家老爹終於施展手段,拿下了這個齊法師,心中那股被壓下去的驕橫之氣又湧了上來,便想發作一番。


    隻是當他見到齊玄素後,見這位齊法師並沒有什麽惶恐之態,反而意態閑適,他大概便明白了,老爹沒能壓服此人,多半是走門路與此人達成了和解,被此人訛了一筆太平錢。如此說來,這個齊法師也是大有背景靠山,不可小覷。不過經此一事,說不定就是化敵為友,他以後還要稱唿此人一聲世叔——哪怕兩人年紀相差不多。


    於是高衙內又把那口氣生生壓了下去,規規矩矩,老老實實。


    接著齊玄素讓人把高衙內送上馬車,又點了兩百靈官,浩浩蕩蕩直奔玄真南坊而去。


    天辰司見到如此陣仗,隻當是哪位副府主出行,除了暗罵幾聲好大的排場之外,也沒有太過在意,殊不知他們苦心尋找的齊玄素就在靈官護衛的馬車之中。


    天辰司那邊沒消息,高明隱更不可能有消息,對於齊玄素的突然“到訪”,自然是大驚失色,幾乎亂了方寸。


    不過高明隱畢竟是久曆風霜之人,很快便鎮定下來,擠出一個笑容:“萬萬沒想到是齊法師親臨,高某受寵若驚,還請齊法師上座。”


    “今天有公務在身,就不上座了。”齊玄素的迴答十分老套,也沒有多少火氣,絲毫看不出他在前不久還被人追殺,高明隱不能算是幕後主謀,卻也是頭號嫌犯了。


    齊玄素又吩咐道:“去,把高公子請上來。”


    很快,兩名靈官便“簇擁”著高世德來到了二樓宴廳。


    平心而論,這段時間以來,除了齊玄素打過他一巴掌,其他人沒動過他,過去三天的時間,他主要是挨凍,不過他本就有一點修為在身,又長年服用“五石散”,寒暑不侵,真談不上遭罪,主要還是羞辱意味更重一些。


    所以一眼看去,這位高衙內除了有些精神萎靡,其他還好。


    齊玄素示意高世德可以走了。


    高世德本就認定了雙方已經達成和解,又沒有見到先前高明隱失態的一幕,等他上來的時候,高明隱已經恢複鎮定,所以也沒有多想,直接就朝高明隱那邊走去。


    齊玄素又環顧四周,竟是無一人敢與他對視。


    若論身份,一位道門主事還沒有這麽大的威風,委實是人的名樹的影,這位齊法師的手段如何,大家固然是沒有親身領教,卻都見識過了,幾位副府主都沒他這麽霸道,實在是招惹不起。


    齊玄素就這麽站在樓梯口的位置,既不入席,也沒有要走的意思。本來應該尷尬的是齊玄素,不過齊玄素沒有半點尷尬的意思,那麽尷尬的就是其他人了。而且齊玄素就這麽站著,其他人也不好坐下。


    於是整個宴廳之人就都這麽站著,分外詭異。


    過了片刻,齊玄素方才道:“我剛才說了,我這次過來,其實是有公務在身的,除了送高公子迴來之外,就是要……”


    說到這裏,齊玄素故意一頓。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唿吸,齊齊望著齊玄素,等待他的說法。


    齊玄素這才說道:“就是要請高老爺去玄上北坊的玉皇宮走一趟。”


    此言一出,滿堂大嘩。


    這是抓人來了!


    整個場麵亂做一團,平日頗有城府的帝京權貴們立時呈現出人間百態,神情各異,有氣急敗壞的,有兔死狐悲的,有幸災樂禍的,有心有戚戚焉的,有臉色凝重的,有麵露驚懼之色,也有麵露快意的。


    反而是高明隱有所預料,並不如何驚訝。


    畢竟他這邊都已經要殺人了,帝京道府那邊於情於理都不會放他一馬。


    便在這時,順天府的同知大人沉聲道:“道門並不掌管民事,高老爺並非邪教妖人,也不是在冊的三教之人,縱然有什麽官司,也應當由我順天府出麵處置,而不是跟隨齊法師走上一趟。”


    所謂同知,大概就是“副知府”,算是一府衙門的二號人物,高於三號人物通判,低於一號人物知府。


    這位順天府同知大人兩鬢斑白,看著有知天命的年紀,濃眉大眼,麵目端正,又蓄有三縷長須,行事說話從容有度,用百姓們的話來說,就是十分有“官相”。


    齊玄素會在明麵上講《大玄律》,這些官場老油子自然也會,而且比齊玄素更為熟練。


    不過齊玄素早有準備,取出一本剛剛匯編成冊的卷宗,說道:“若是一般的民事官司,我們道門當然不會插手過問,不過涉及到道士以及隱秘結社,我們帝京道府就必須過問了,倒是順天府無權過問。”


    同知聞聽此言,立時心下一沉。


    齊玄素把手中卷宗交給身旁的柯青青。


    柯青青心領神會,翻開手中的卷宗,高聲道:“高明隱涉嫌雇傭‘客棧’兇徒張法魁謀殺青鸞衛試百戶吳四,謀殺青鸞衛試百戶宋三未遂,此二人雖然是青鸞衛的官身,但也是我帝京道府的信眾,因為有功,上報石副府主,經石副府主許可同意,授予其‘九品同道士出身’,如今吳四遇害,宋三險些遇害,又牽涉到隱秘結社‘客棧’,皆在我帝京道府職責範圍之內,其他閑雜人等不得過問插手,若是阻撓辦案,以同謀視之。”


    柯青青又取出一張手令,望向高明隱:“這是由我帝京道府次席副府主親自簽發的拘捕之令,請你跟我們走一趟,配合調查。若有異議疑議,可在三日內向帝京道府提出申訴。”


    說到這兒,她又看了那位同知大人一眼:“若是其他衙署認為帝京道府有越權越界之舉,也可向禮部道錄司反映,由道錄司知會祠祭堂,交由金闕進行審議。”


    金闕作為道門的最高權力機構,不僅是隻有三十六位參知真人,畢竟參知真人個個身居高位,擔負要職,不可能每天都在金闕坐而論道,所以其下還有眾多旁聽真人以及具體做事的道士,最低也是四品祭酒道士,眾多無關緊要的審議之事便由他們負責。隻有江南大案這種事情,金闕才會組織參知真人根據情況不同,分別舉行小議、中議、大議。


    同知大人默了片刻,低聲道:“既然如此,那麽本官無話可說。”


    柯青青再度望向一言不發的高明隱:“兇徒張法魁已被擒獲,對於其罪行供認不諱,並在口供上簽字畫押,又搜獲‘客棧’文書一份,正是你家管事出麵雇兇,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何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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