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不愧是大佬,知曉機密之多,遠非齊玄素這種邊緣人物可比。如此一來,齊玄素原本想不通的事情全都想得通了。


    不過慈航真人的話還沒說完,又道:“‘副心’雖然難得,但對於真正的世家子弟,還是能夠承受得起,為何遍觀道門上下,隻有一個李長歌能夠借助‘玄玉’成就謫仙人?”


    齊玄素又是一驚,他已經猜到慈航真人要說什麽了。


    果不其然,就聽慈航真人道:“因為‘副心’隻是化生堂仿造的,空有形,而無神,‘副心’隻能在特定情況下代替心髒的作用,起死迴生,卻無法融合‘玄玉’,真正能夠融合‘玄玉’的是原版‘嵌入式長生石之心’。”


    這才是關鍵。


    齊玄素伸手按著胸口,卻感受不到半點心髒的跳動,似乎他已經是個死人了。可那裏卻沒有半點空虛之感,而是切切實實存在著一顆“心”。


    張月鹿欲言又止。


    慈航真人看了她一眼:“沒錯,天淵體內的這顆‘副心’並非普通的‘副心’,而是原版的‘長生石之心’,所以你才能融合‘玄玉’,在短短一年中,從昆侖階段躋身天人,這就是謫仙人補全計劃的本意,以人力大量、迅速地造就強力天人。不過還是那個問題,成本太高,所以不得不中止。隻是以過去的存量製造兩個天人,還是綽綽有餘,一個李長歌,一個齊玄素,剛好兩人。如果說月鹿是上天眷顧,全真道的姚裴是祖宗眷顧,那麽你和李長歌就是道門列位祖師的餘蔭恩澤眷顧。”


    齊玄素想要笑一下,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他本以為金陵府大劫之後,他已經知道了七娘的底細,可聽完這番話之後,七娘的麵目又籠罩了一層霧氣,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慈航真人不再去問齊玄素,因為她明白齊玄素多半也說不清楚,直接自問自答道:“李家的那顆‘長生石之心’已經給了李長歌,張家很少接觸造物,更多與古仙有關,多半沒有這類物事,那就隻剩下與造物工程淵源最深的全真道了。”


    “在全真道中,接觸過核心機密的分別是上官大真人和姚大真人,上官大真人的後代分為三支:張家、上官家、徐家。後二者算不得顯赫,如今把持張家和天師之位的一支也並非上官大真人的後人,而且上官大真人隻是負責早期的造物工程,待到提出謫仙人補全計劃的時候,已經十分接近造物工程被拆分為天機堂和化生堂的時間,那時候是姚大真人主事,如今也是姚家最為顯赫,所以姚家內部極有可能存留有相關造物。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個救你之人,應該是姓姚吧。”


    齊玄素無言以對。


    慈航真人笑了笑:“那我大概明白東華真人為何對你高看一眼了,所謂‘晉秦之好’,放在我們道門應該叫‘姚裴之好’,算是自家人。東華真人不看你這個僧麵,也得看你背後的佛麵。”


    齊玄素忽然生出一種恍然如夢的感覺。他總以野草孤兒自居,對於靠著家世的世家子們總有些不以為然,難不成到頭來他也算是半個世家子?


    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不過齊玄素心底也明白,如今不是亂世出英雄的世道,而是一個等級壁壘森嚴的太平世道,在沒有劇烈世道變化的時候,沒有家族助力,沒有貴人提攜,憑什麽出頭?憑本事?那麽多有本事有能力的年輕俊彥幹嘛跪著娶個祖宗一樣的大小姐,難道是為了受氣?還不是想要借嶽家的勢。


    絕佳的例子便是張月鹿,要天賦有天賦,要能力有能力,結果因為家族不支持,就步履維艱,若不是有個好師父,第一次江南大案的時候就要死在江南,若不是遇到了地師這個貴人,至今也升不上副堂主。甚至到了現在,還是因為缺少家族助力的緣故,張月鹿明顯要比李長歌和姚裴弱上一頭。


    這就是現實。


    除非舊秩序崩潰之際,否則必然是底層難以出頭的。


    這種情況下,張月鹿都不能出頭,不如張月鹿的齊玄素憑什麽出頭?


    當然,齊玄素現在知道憑什麽了,憑七娘。


    姚七娘,不能說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卻在輕描淡寫之間就將齊玄素推到了不屬於他的高度。無論是道門內部的職位品級,還是自身的境界修為,任誰看來,如今的齊玄素都能稱得上是前途無量。


    難怪七娘不許齊玄素離開清平會,這可不是幾萬太平錢的事情,隻怕是幾十萬太平錢都不止。


    那麽齊玄素便要問了,七娘為的是什麽?


    總不能說七娘純粹是母性大發,隨便撿了個路邊瀕死的小可憐,便當成親兒子養。


    這個說法有個頗大的漏洞,七娘正式提及“玄玉”的時候,兩人的確已經相處多年,建立了相當深厚的情感。可七娘給齊玄素植入“長生石之心”的時候,兩人是第一次正式見麵,哪有什麽感情可言。


    到了此時,齊玄素也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師父是齊家的人,七娘是姚家的人,姚家和齊家同屬於全真道,而且兩人年齡也相差不多,難道兩人之間真有點什麽?因為這件事,兩人不被兩家所容,所以師父從全真道來到了正一道,七娘則離開姚家加入隱秘結社,最終師父身死的時候,七娘來晚一步,隻救下了他,所以移情到了他這個跟隨師父姓齊的徒弟身上?


    可從七娘平時的表現來看,似乎根本不認識師父。


    還是說七娘其實是個意圖推翻道門的古仙,此舉隻是她在棋盤上的一步棋而已,等到齊玄素成為道門高層的時候,七娘就會露出本來麵目,逼迫齊玄素與她裏應外合,共同傾覆道門?


    不過推翻道門,隻怕沒有那麽容易,七娘平日裏幹的事情也不像是胸懷大誌之人,沒聽說誰靠斂財成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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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當麵問七娘,不過七娘多半不會說實話,而且還會拿出母親的架子反將一軍。齊玄素都能大概想象出那時候的景象,七娘肯定是一邊抹眼淚一邊質問齊玄素,她除了從齊玄素身上拿點太平錢之外,還要求過什麽?難道她對齊玄素好還做錯了?什麽養不熟的小白眼狼之類的話語肯定是不要錢地往外扔。


    齊玄素都有點不敢想下去。


    人有共性,越是缺什麽,越是珍視什麽。齊玄素自小無父無母,師父還死於非命,數來數去,就七娘一個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長輩,很多時候,很多事情,他不願意深思,不敢深思。不隻是張月鹿會自欺欺人,齊玄素也會。


    就在這時,慈航真人打斷了齊玄素的思緒:“正一道與全真道結盟,既然東華真人都認可你,那麽我本不該多說什麽,飛舟一事,你肯舍了性命,人品和心意也不必多說。就算你是姚家人,不能入贅張家,有張大真人和上官大真人的先例在前,也算不得什麽。隻是……”


    齊玄素趕忙端正了身子,望向慈航真人,靜待下文。


    “隻是有一點,不要與隱秘結社有太多的牽扯,你可能要說,三道都與隱秘結社有些聯係,可那都是上不得台麵的,自有專門的裏子負責,就拿‘天廷’來說,你幾時聽過身為麵子的清微真人或者李長歌與他們扯上關係的?月鹿若是想要爭一爭那個位置,必然要清清白白,身邊的人也要清清白白,否則便是授人以柄,在這一點上,天師是吃了大虧的。”


    齊玄素輕輕一顫。


    張月鹿也要開口。


    慈航真人抬手製止了張月鹿的話語,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們要說姚坊主,這個倒是影響不大,真要影響,那也是先影響同為姚家出身的姚裴,還輪不到月鹿。我之所以如此說,是因為最近有關萬象道宮的事情感觸頗多,關鍵是不要像張無恨那般,真正成了隱秘結社的成員。”


    齊玄素隻覺得一窒。


    他不知該不該慶幸,沒有道出清平會的身份,除了李青奴等少數幾人,也沒有人知道魏無鬼就是“金錯刀”。


    不過慈航真人與齊玄素第一次見麵的地點是在措溫布湖畔,上官敬之所以出現在措溫布,就是去剿滅隱秘結社的,也難保慈航真人不是猜到了什麽,所以才故意這麽說。


    如果慈航真人真是故意這麽說,那麽是不是在變相地警告他趕緊撇清關係?


    齊玄素隻覺得心力憔悴。


    兜兜轉轉,又迴到了脫離清平會上麵。


    老娘死活不讓退,嶽母一定要退,這還不如談一談彩禮和嫁妝呢。


    相較於澹台瓊的疾言厲色外加言語相逼,慈航真人沒說一句重話,從頭到尾都是溫言軟語,可帶給齊玄素的壓力,可遠勝過澹台瓊。


    就在這時,驟然有風起,挾著尖厲的唿嘯聲從遠處,從四麵八方刮進了殿門。簽押房的兩扇窗戶忽地被吹得向外支起了,紗幔和窗簾更是飄搖不定。


    一如齊玄素此時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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