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裴的院子與齊玄素的院子不同,按照不成文的規矩,這個院子隻會專門留給最優秀的弟子,否則寧可空著。所以好些日後影響道門走向的大人物都曾在此地住過,前人們就不說了,最近幾年以來,張月鹿曾在此地住過,現在是姚裴入住,待到來年,還有一個李長歌。


    院中有一方小小的池塘,張月鹿和齊玄素第一次來拜訪姚裴時,她就正望著這方池塘。


    姚裴徑直走向屋中,同時說道:“我要布置禁製,防止他人窺探,齊道友,請你幫我捧些水來。”


    齊玄素點了點頭,來到池塘邊,雙手捧起一汪水,剛好映出天上一輪月。


    待到齊玄素來到屋中時,姚裴已經在正堂四角分別貼了一道符籙,又從須彌物中取出紅色細線,將四道符籙連接一處,最後結了個“反天印”,符籙和紅線上光華一閃,禁製就算成了。


    姚裴轉過身來,伸手一指齊玄素手中捧著的一汪池水,使其化作一個水球,飛起懸空。


    齊玄素順勢退至旁邊,靜看姚裴施為。


    姚裴將雙手舉至胸前,掌心相對,水球自行飛至她的兩掌之間。


    然後就見姚裴閉上雙眼,雙手十指隔空揉捏兩掌之間的水球,就如同一個做瓷器胚子的匠人。


    片刻後,齊玄素震驚地發現水球逐漸變成了玉牌的樣子,與孫合悟的那塊玉牌幾乎一模一樣。


    姚裴睜開雙眼,仔細端詳這塊由水做成的玉牌,增補修改一些細節。


    齊玄素遲疑道:“這是仿製令牌?”


    “還不夠。”姚裴緩緩說道,“掌宮大真人的令牌蘊含神力,以玉牌上的特殊符籙催動,如此才能解開萬象道宮中的各種禁製,兩者缺一不可。我現在隻是仿製了玉牌上的符籙,姑且算是個模具,還需要最後一個步驟。”


    齊玄素聽明白了。打個比方,這就好似配鑰匙,鑰匙的齒形十分重要,可材質也不容忽視,若是用太軟的材質做鑰匙,直接斷在鎖裏也是不成的。


    姚裴一隻手維持著仿製的玉牌,另一隻手又從須彌物中取出一塊完全空白的玉牌。


    除了沒有相應的符籙紋路以外,其餘與掌宮大真人的令牌一模一樣。


    齊玄素真正震驚了。


    所謂權勢,未必要如李家那般攪動風雲,從細微處同樣能夠以小見大。


    就比如這塊空白玉牌,到底意味著什麽,已經無需多言,別說區區一個四品祭酒道士,就是尋常的二品太乙道士也很難拿到。


    可姚裴就輕而易舉地拿出一塊,與她是不是天才俊彥、多大年紀晉升四品祭酒道士都沒有什麽關係,隻與她背後的勢力背景有關。


    姚裴對於齊玄素的驚訝並不意外,隻是淡淡解釋道:“這塊空白胚子本身也是仿製品,相較於原版,多有不足,隻能使用五次,進入小巷一次,開啟天水一心樓的正門一次,開啟通往二樓的樓梯口一次,開啟通往三樓的樓梯口一次,解除三樓的禁製一次,因為令牌隻是臨時開啟封印禁製,而非徹底解除封印禁製,所以不必擔心‘關門’的問題,到了相應時間後,禁製會自行恢複。”


    就算如此,齊玄素仍舊是十分驚訝:“你是有備而來。”


    姚裴並不否認:“萬象道宮裏的好東西可不止一處,還有那星野湖……”


    “星野湖如何?”齊玄素問道,那裏可是飛舟起落之地。


    姚裴卻沒有迴答這個問題,隻是道:“以你我二人的境界修為,還是不要多想了。”


    齊玄素並不是一個貪得無厭之人,最早的時候,他與七娘並非如今這般好幾個月也見不上一麵,而是天天跟在七娘身邊,那可真是言傳身教了。七娘教給齊玄素第一個道理,吝嗇並不要命,貪得無厭才會要命。當然,這隻是七娘不願花錢給齊玄素買新靴子時隨口給的理由,不過齊玄素卻覺得很有道理,沒要新靴子,還把這句話牢記心中。


    所以齊玄素也沒追問下去,轉而問道:“你說沒有其他人知道那件半仙物的事情,地師是如何知道的,我不好多問,可是掌宮大真人呢?他是資格進入天水一心樓的,他知不知道?”


    姚裴道:“石大真人是個極為方正且重視規矩之人,他有權進去,卻不會進去,因為沒有必要。他不是大掌教,也不是紫霄宮的輔理,無權處理這個囚犯,更不是獄卒,不必每天去查看囚犯的狀況,他去三樓做什麽呢?”


    齊玄素明白了。


    從理論上來說,掌宮大真人是不知道這件事的。可也隻是理論上,誰也不能保證掌宮大真人會不會突然心血來潮進去看上一眼。


    姚裴古井無波道:“這世上從沒有什麽萬無一失,隻要有七八成的把握就足夠了。”


    說話間,姚裴左手虛握以池水仿製的玉牌模具,右手虛握空白的玉牌胚子,又張口一吐,飛出一隻小鼎。通體紫色,流光四溢,甚至周圍還有紫色煙霧繚繞。


    儒門以朱紅為正色,認為紫是雜色,故而聖人有雲:“惡紫之奪朱也;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惡利口之覆邦家者。”可道門不然,道門一直以玄素二色和紫色為正色,玄素就是黑白,至於紫色,九堂之首的紫微堂就暫且不說了,當年太上道祖出關化胡,就是紫氣東來三萬裏,所以在道門內部,紫色還有尊榮之意,物件能沾染幾分紫意便十分難得,就如前朝時隻有皇家才能用明黃色的物件。


    由此可見這方小鼎之不俗,少說也是一件寶物。


    隻見小鼎起初隻有米粒大小,飛出口後便化作眼珠大小,然後是人頭大小,越來越大,最終化作三尺之高的鼎爐,落在地上。


    姚裴將雙手中的兩樣物事一合,然後都投入到鼎爐之中,然後左手包右手,兩手心向內,左手大指掐右手子紋,右手大指掐右手午紋,結成“太極印”,然後口中喝道:“起火。”


    話音未落,爐鼎內騰地升起一簇青色火苗,轉眼之間火勢大盛,使得周圍的空氣隨之開始扭曲。


    齊玄素這才算見識了世家子弟的底蘊,也難怪張月鹿在關於“窮”的話題上總是與齊玄素很有共鳴,也總是很窘迫的樣子。


    與齊玄素相比,張月鹿當然是家底豐厚,可是與她同層次的人相比,沒有家族助力的張月鹿的確有點窮。在這種情況下,張月鹿還能潔身自好,無論說她是對未來抱有相當的野心也好,還是說她堅守本心也罷,都是殊為不易的。


    再有就是,兩人的情況也頗為相似,張家與李家並列為道門內部頂尖的兩大世家,既然能與李家並列齊名,張家的家底絕然要勝過姚家,可張月鹿的待遇卻遠不如姚裴,隻能說明張家不願意給,或者說隻肯給她小宗旁支的待遇,給得很少。同理,七娘身為七寶坊的坊主,又有全真道的諸多人脈,還在清平會做頂尖的中間人,同樣是家財萬貫,可她就更惡劣了,不僅不給,還要從齊玄素的身上賺錢。


    在這一點上,哪怕張月鹿因為驕傲自尊從不肯表露半分,可骨子裏必然是同病相憐的。畢竟張月鹿不是傻子,早已察覺到齊玄素的背後也有助力,隻是她出於各種顧慮,不想去深思深究,所以姚裴才說她是妄圖自欺欺人。


    齊玄素想到此處種種,不由歎息一聲。


    姚裴並不理會齊玄素,開始閉目養神,任憑爐鼎中的青色火焰無聲燃燒。


    大概半個時辰之後,鼎爐中的火焰轉小,最終漸漸熄滅。


    姚裴睜開雙眼,伸手一點,一塊玉牌從鼎爐中飛出,乍一看去,竟是與孫合悟手中的玉牌絲毫不差。


    鬼斧神工,巧奪造化。


    齊玄素迴想起姚裴以雙手仔細摩挲原版玉牌時的情景,不由道:“這也是‘天算’的神異?”


    “是。”姚裴接住玉牌,“以孫老真人的見識,若是深思,大概會猜出我記下了所有的符籙紋路,可他絕不會想到會有蘊含神力的空白胚子。其實這種令牌設計之初,符籙紋路隻是區別於同等級的令牌,打個比方,不能讓萬象道宮的令牌能夠開啟無墟宮的禁製,這就是符籙的作用,防的是自己人,所以這些符籙並不如何精密。打開禁製的根本卻是在於令牌本身,這才是關鍵,防的是外人。”


    齊玄素點頭表示明白,問道:“那我們什麽時候再去天水一心樓?”


    姚裴早有謀劃道:“明早辰時,萬象道宮會在明堂三樓例行議事,除了諸位輔理之外,其餘高品道士也會前往,孫老真人更要親自主持議事。現如今,除了你我二人能自由出入最裏麵的九座藏書樓之外,其餘人隻能跟隨輔理進入,所以在議事期間,不會有人去九座藏書樓,這就是最好的時機。事情宜早不宜遲,遲則生變,我的意見是明早就去。”


    齊玄素真正有些佩服了:“姚道友,你修為了得,謀劃也深,可謂是誌高才大,不愧是地師選中的全真道未來領袖,那就依姚道友所言,明早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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