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和張月鹿一同登上了去往龍門府的飛舟。


    雖然齊玄素買的是普通船票,但飛舟主事還是將兩人安排到了一間二品太乙道士才有資格使用的“上房”之中,原因無他,一位不到三十歲的的副堂主,一位不到三十歲的主事道士,前途無量,不管他們願意或是不願意,總會有人主動送上一些特殊的待遇,用他們的話來說就是結個善緣。


    兩人沒有道德潔癖,接受了這份“善意”。


    相較於隻能容納一床一桌的普通房間,二品太乙道士的房間堪稱豪華,是個內外套間,不僅有個小小的會客廳,還有書房和臥房。


    這也是許多天人喜歡乘坐飛舟的緣故,自己飛天趕路,不僅要受風吹氣寒之苦,還要消耗精力,哪有乘坐飛舟來得舒適?若是有差事在身,還能順帶處理公務。


    如今兩人都沒有公務在身,齊玄素本想提議玩幾把玄聖牌,不過張月鹿卻取出了兩塊玉簡遞到齊玄素的麵前。


    齊玄素接過玉簡,問道:“這是什麽?”


    張月鹿道:“是‘先天神算’和‘望氣術’。”


    齊玄素一怔,這是聖胎境散人的兩門神通,尤其是“先天神算”,更是散人的核心神通之一,他早就想學,以前是境界修為不夠,等到躋身了聖胎境的時候,卻一直沒有機會,先是護送柳湖去渤海府,接著又是參與金陵府查案,一直沒來得及去學。


    到了如今,他都快躋身天人了,還是與這門神通沒有緣分,甚至他自己都快忘卻了,反而是張月鹿還記得。


    齊玄素這時候也反應過來,先前張月鹿迴玉京就是為了拿這兩塊玉簡。


    念及於此,齊玄素一時間有點不知該說什麽。


    張月鹿撇臉望向窗外:“咱們兩個都不是婆媽之人,就不要搞無語凝噎那換一套了,趕緊學,然後記得把玉簡還我,等我們下次迴玉京的時候,我還得把玉簡送迴道藏司。”


    齊玄素也不再廢話,伸手握住那塊標注著“先天神算”的玉簡,沉浸其中。


    相較於傳統的書本,這種玉簡的優點是更為直接,可以直接“拓印”入腦海之中,十分高效,且更容易理解,完美解決了很難言傳的難題。


    缺點就是每次“拓印”都會產生損耗,會變得越來越“淡”,最終徹底廢棄,且製作玉簡的花費不算便宜,再有就是,使用玉簡對於自身的境界修為有一定要求,門檻更高,若是修為不足,很容易被衝擊神魂,輕則眩暈嘔吐,重則神魂受損,產生失魂、離魂的症狀。


    齊玄素如今已經是歸真階段的九重樓,又有部分方士的傳承,足以承受這種玉簡的衝擊。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使用玉簡與融合“玄玉”還有幾分相似之處,對於齊玄素來說,可以算是輕車熟路,不必張月鹿再去指點什麽。


    在齊玄素入定之後,張月鹿也不盤膝,就這麽隨意靠在羅漢床上,閉上雙目,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捏了個法訣,定在那裏便一動也不動,神遊物外。


    就這麽一路無話,待到飛舟抵達龍門府的時候,齊玄素已經勉強算是初窺門徑,接下來就是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慢慢去熟悉這門神通,以求登堂入室,乃至於爐火純青、出神入化。


    飛舟緩緩下降,水霧彌漫,給此處港口帶來了一陣清涼。


    舷梯降下,乘客們開始依次下船。張月鹿準時從冥思中醒來,叫醒了還在入定的齊玄素。


    因為真人的專屬房間位於高樓層,所以齊玄素和張月鹿走在了最後。


    兩人趁著眾人排隊下船的間隙,憑欄而望。


    停泊飛舟的大湖名為“星野湖”,在月光星光之下波光粼粼,如夢似幻,故而得名。不遠處就是萬象道宮的一處風景形勝之地,名作“觀星台”,山並不高,但勝在視野開闊,相傳當年曾有術士在此觀星測算天下大勢,由此得名。


    每逢三元佳節,道宮中便組織弟子在此賞月同樂。


    再往遠處望去,就是巍峨連綿的萬象道宮,儼然一座城中之城。


    齊玄素忽然生出許多感觸,一時間卻又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


    張月鹿立時察覺到了齊玄素心情的細微變化,輕聲問道:“想什麽呢?”


    齊玄素也不隱瞞,如實說道:“我第一次坐飛舟,還是大約去年這個時候,短短一年之間,發生了許多事情,就好像做夢一樣。如果再把時間拉長一點,往前幾年,我跟隨師父第一次來到玉京,也仿佛就在昨日,曆曆在目。更往前,就是在萬象道宮度過的時光了,可以說,在我不算長的人生經曆之中,萬象道宮的經曆占據了多半,無疑記憶深刻,我本該是十分熟悉這個地方,可現在卻覺得有些陌生,非要來形容,那就是恍如隔世一般。我沒想到,人生的大起大落會如此之快。”


    齊玄素的語氣十分平靜,平靜到好似在說其他人的故事,張月鹿聽得認真,也很仔細,沒有半點不耐煩或者不屑一顧。


    齊玄素說道:“我以前行走江湖的時候,曾經遇到過一個海貿商人,不是什麽大商人,就是買一點貨物,搭別人的船,小本買賣。他跟我說過一個《斷頭王後》的西方故事,裏麵有一句話讓我記憶深刻,叫作‘那時候的她還太年輕,不知所有命運贈送的禮物,都在暗中標注好了價格。’”


    “我時常在想,如果真如這個故事所說,所有的饋贈都標注了價格,那麽現在的我,能夠遇到你,能夠與你在一起,以及被雷真人、裴真人青眼等等機遇,應該算是賒賬了吧?日後償還起來,不知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說起遇到你,其實我第二次見到你的時候,挺怕你的,覺得你身上有一股勢,就像太陽懸於當空,我這個小鬼就不敢出來見人,那時候的我別說想著日後與你並肩攜手,巴不得離你遠遠的。可我萬萬沒有想到,你竟然是我的頂頭上司,這下子是想躲也躲不開了。”


    張月鹿聽到這裏,不由莞爾一笑:“哪有你說的那麽玄乎,我不是聖人,就是個普通人,有私心,也會不守規矩,至於你說的什麽勢,我不覺得有,若硬要說有,那應該是其他人的襯托。”


    “我的出身,著實不能算低。我沒有經曆過苦日子,沒有太多的底層經曆。我同樣有許多你所說的命運饋贈,大約正因為這些,我對李天貞之流沒有半點興趣,不僅僅是道不同不相謀,也是因為他們有的,我也有,他們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我不需要誰為我遮風擋雨,更不需要誰為我帶來所謂的安全感,我不需要什麽依靠,我想要的是一個並肩同路之人。”


    “我對待這種事情的態度是順其自然,觀庭前花開花謝,閑掃落花,望天空雲卷雲舒,劍斬浮雲。所以我們一路走來,曆經艱險,互相扶持,甚至生離死別,再到我們重新見麵的時候,不必刻意去做什麽決定,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齊玄素此刻的心境平和也不平和。


    張月鹿的話給了他很大的感觸。


    不是齊玄素擁有了張月鹿,也不是張月鹿擁有了齊玄素,而是兩人互相擁有了彼此。


    是的,張月鹿不是他的附庸,他也不是張月鹿的附庸,兩人是漫漫旅途中結伴前行的同路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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