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長年辟穀的人來說,吃飯並非享受,而是一種折磨。張月鹿隻是喝了一匙雞湯便將整碗餛飩推到了齊玄素的麵前,意思很明顯。


    張法師有事,齊道長服其勞。


    齊玄素自然不會拒絕,對於一位歸真武夫而言,這點東西連開胃小菜都算不上。據說天人武夫的食量更為驚人,一旬一餐,一餐九牛。


    然後張月鹿就一言不發地看著齊玄素把一碗雞湯餛飩、一碗鴨血粉絲、一籠屜湯包吃了個幹淨。


    齊玄素吃完之後,打趣道:“澹台兄,你這麽含情脈脈地看著我,難免讓人誤會是龍陽之好。”


    張月鹿輕哼一聲,轉開了視線。


    經齊玄素提醒之後,張月鹿也記起她現在是澹台公子,不是澹台小姐。平時的她當然不會犯這樣的錯誤,隻是在齊玄素麵前,她總是容易“走神”。


    齊玄素仔細打量著易容後的張月鹿:“我記得在上清府的時候,就是遇到李青奴的那次,你就是這個樣子。”


    張月鹿道:“你還記得我當時是什麽樣子?”


    “時間過去還不到半年,我也不是健忘之人。”齊玄素道。


    張月鹿道:“我還當你忘了呢,所以在江陵府的時候才會認不出我。”


    齊玄素猛地咳嗽了幾聲:“你一直不提,我還當你忘了,原來在這裏等我呢。”


    “本來是忘了,不過昨晚做夢又想起來了。”張月鹿笑了一聲,“看來我也不是健忘之人。”


    齊玄素解釋道:“其實,我當時低估你了。你中了‘極樂針’之後,我怕你沒了修為,被那些‘客棧’殺手所乘,所以我想把你拿下,然後交給裴真人,卻沒想到你還有一戰之力,我竟是拿不下你,我又怕你反過頭來把我拿下了,隻好全力出手。”


    張月鹿臉上露出迴憶之色:“當時我就奇怪,聯手對付袁家人的時候,配合怎麽如此默契。原來是你。”


    齊玄素正要說話,張月鹿話鋒一轉:“我要走了。”


    齊玄素道:“你要找我就去太平客棧,報魏無鬼的名字。”


    “知道了。”張月鹿已經起身離開。


    待到齊玄素起身去結賬的時候,才知道張月鹿已經結過賬了,倒成了張月鹿花錢請他吃早飯,這也就罷了,關鍵是張月鹿還幹看著,讓齊玄素略微有點不好意思。


    不過齊玄素總不能再追上去把如意錢還給張月鹿,略微收拾心情,離開了此地。


    要找本地的丐王,一般有兩條路。一是找本地的地頭蛇,就像齊玄素在渤海府尋找黑市,隻要肯花太平錢,就一定能找到。二是顧名思義,丐幫肯定與乞丐有關,找本地的乞丐就是了,不過也要出血。


    無論哪條路,都少不了太平錢開路,要不怎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這也是齊玄素申請“任務經費”的原因。


    齊玄素思來想去,覺得丐幫之人多狡詐,名聲一直很惡劣,而且丐幫並非真正意義上的江湖人,不是黑話中的“合吾”,與他們直接打交道,恐怕有些麻煩,還是找個中間人為好。


    偌大個金陵府,這類中間人不在少數。齊玄素離開早點攤子之後,漫無目的地穿梭於大街小巷之中,結果還沒找到中間人,卻被一個乞丐攔住了。


    這乞丐是個壯年男子,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地方是幹淨的,衣衫破爛,分明是討錢卻理直氣壯:“這位好漢,慷慨解囊,賞我一個太平錢吧。”


    齊玄素沒急著給錢,也沒把他趕走,而是問道:“你有殘疾?”


    “當然沒有。”乞丐搖頭道,“我的手是好的,腿也是好的,前幾天,我還打死了一個人呢。”


    齊玄素挑了下眉頭:“徒手?”


    “是木棍,也怪那家夥倒黴,被我一棍子打到了後腦勺,當場就耳鼻淌血,當天夜裏就沒了。”乞丐語氣平淡道,“不過也怪不得我,幹我們這行的,拿了人家的錢,幫人家打架,就要有這個準備。今天是他被我打死,也許明天就是我被別人打死,下場都是一樣,被人扔到陰溝裏。”


    齊玄素已經明白,這不是普通乞丐,而是個職業乞丐,也就是丐幫之人,經常會受人雇傭,參與械鬥。既然有人主動找上門來,他也不是非要找地頭蛇不可。


    齊玄素從袖中摸出一個太平錢,在乞丐眼前一晃。


    乞丐眼神一亮,伸手便拿,不過被齊玄素躲了過去。


    “想吃白食?”齊玄素冷冷道,“還是想要明搶?”


    乞丐目光掃過齊玄素腰間的火銃和橫刀,咽了口唾沫:“不敢,不敢。”


    一般而言,丐幫不會主動招惹江湖遊俠,大家是井水不犯河水,畢竟俠以武亂禁,這些遊俠有時候就連官府之人都不放在眼裏,更不會把官府的狗腿子放在眼裏。


    齊玄素緩和了語氣:“我想找見一見本地的丐王。”


    “這……”乞丐故作猶豫,眼珠子亂轉。


    齊玄素道:“隻要見到丐王,我許你十個太平錢。”


    乞丐搖頭道:“那可不成,以我的身份見不了丐王,需要跟上頭請示,也要使錢打點關係。”


    齊玄素問道:“你覺得多少太平錢合適?”


    “五十太平錢。”乞丐伸出五根髒兮兮的手指。


    齊玄素道:“我隻能給你四十太平錢,我不管你留下多少花去多少,隻要讓我能見到丐王就行。”


    乞丐思量了片刻,點頭道:“成交。”


    齊玄素收起那一個太平錢,取出兩張小票:“這是定金,其餘的事成之後再給。”


    乞丐伸手接過。


    然後又聽齊玄素說道:“我也提醒你一句,你要是把那套坑蒙拐騙的本事用到我的身上,這些太平錢就當給你買棺材了,那可比陰溝裏舒服。”


    “不敢,請放心就是。”乞丐趕忙道,“分得清輕重,不會幹那豬油蒙了心的勾當。”


    齊玄素揮手道:“帶路吧。”


    在乞丐的帶領下,兩人一口氣過了八個路口,花了將近一個時辰的時間,來到一處煙花之地。


    煙花之地,風月場所,也有高下之別。


    上等行院就不多說了,庭院深深,幽靜雅致,女子姿色姣好,精通文墨音律,除了一眾娼戶女子之外,另有樂工、裁縫、工匠、仆役,使人身在其中足不出戶,卻應有盡有。


    還有一種特殊情況,比如金陵府大名鼎鼎的十裏秦淮,多是私宅或畫舫形式,許多名妓不願受老鴇轄製,就是以此自立門戶,通常隻是接待熟客。說白了,經濟上依賴情夫恩客,又不公開賣笑,通常還要擺出端莊正經的樣子。


    至於下等妓院,就差得遠了。無論是背景,還是本錢,都是天壤之別。雖然也有唱曲、陪酒、下棋、打茶圍等陪客手段,但小本買賣,養不起花魁一級的女子,也沒有那麽多的仆役伺候,占地又小,是上流人物們不屑於去的地方,是小士紳和小商人喜歡光顧的地方。


    還有一種最不入流,被稱作“半掩門”的生意,沒有任何情調,進門就幹那事,收費不高,是普通百姓去的地方。


    這處煙花之地就是下等妓院所在,舉目望去,幾十棟高高低低的彩樓,排列紛亂。比起齊玄素曾經去過的梧桐院差得遠了,不過比起那些半掩門的生意要好上許多,因為此時天色尚早,所以十分幽靜,若是入夜時分,隻怕是絲竹之聲繚繞其間,男女笑聲此起彼伏。


    乞丐這等身份,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走正路,引著齊玄素進了一條陰暗小巷,兩側隻有些簡陋的棚屋,黑壓壓的連接成一片,屋簷挨著屋簷,隻剩下一線天光,屋隙堆滿雜物,這等小巷自然是沒有排水溝渠,汙水縱橫,異味不小。


    乞丐偷眼去瞧齊玄素,隻見他麵無表情,並無掩鼻動作,不由心中一凜。


    他是有眼力的,這種對於惡劣環境完全不在意的人,多半是真正的亡命徒,不好招惹。


    乞丐帶著齊玄素來到一處不起眼的窩棚前,敲開了門。


    守門的漢子堵著門框,露著漆黑的護心毛,眼神不善地打量著齊玄素。


    乞丐摸出了一把如意錢,塞到這漢子的手中。


    漢子這才側開身子。


    門後別有洞天,並非是想象中逼仄、狹窄的房屋,而是一條類似於礦道的通道,光線昏暗,不知通向何處。


    乞丐領著齊玄素走入通道之中,大概有半裏左右,出來的時候已然身處一座城中之城。


    說白了就是一處位於城內的棚戶區、貧民區,無數棚屋連成一片,四通八達,如同迷宮,又與外麵的繁華城區涇渭分明。逼仄,混亂,暗無天日。


    有人稱其為另外一座金陵府,雖然位於地上,但仿佛地下之城,見不得光,真正的魚龍混雜,沒有律法,也不講道義,不過有規矩,卻不是朝廷的規矩。哪怕是青鸞衛,也不願意踏足此地。


    至於道門,沒有願不願意,隻有必不必要。若有必要,休說這些下九流的人物,便是上九流的大士紳也說滅就滅。


    乞丐再次扭頭望向齊玄素。


    齊玄素還是沒有任何表情,隻是輕輕摩挲著腰間的橫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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