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書看著沈玉貴,冷聲道:“不要抵押,不問緣由,隻管借錢,是不是還要九出十三歸?我問你,這是不是放貸?”


    沈玉貴趴在地上:“爹……爹……我再也不敢了,就饒了我這遭吧!”


    沈明書怒斥道:“不肖子,我是缺你吃穿用度了?還是不給你銀錢了?你要用這等下作手段斂財而置我沈家臉麵於不顧?”


    沈玉貴看來是十分懼怕沈明書,伸手就給自己兩個耳光,一邊打,一邊道:“是我不對,我給沈家丟臉了,是我不對,是我不對。”


    沈明書不理會沈玉貴,看了眼趙英,說道:“這位姑娘,你還有什麽冤屈,盡管說出來,有兩位大人在此,自然會替你伸張,我也絕不會包庇自己的兒子。”


    “爹,爹,您看在娘的麵子上,就饒了我這一遭吧!我再也不敢了!”沈玉貴抱住沈明書的大腿,聲淚俱下。


    沈明書見他這般出醜,臉上閃過一抹厭惡,想要再罵兩句,終是覺得沒意思,重重歎了口氣,掙脫開沈玉貴,然後轉身向齊玄素和許寇拱手道:“沈某家教不嚴,攪擾了兩位大人,甚是羞愧。沈某不敢徇私,明日定將這畜生送縣衙法辦,還請兩位大人做個見證!”


    齊玄素和許寇對視一眼,心中已然有數。


    許寇皮笑肉不笑:“人前教子,背後教妻。沈先生好家教,許某佩服。”


    沈明書滿臉羞愧,拱手道:“逆子平日裏被他母親寵壞,沈某又疏於管教,沒有盡到為人父的職責,讓兩位大人見笑,沈某在這裏給兩位大人和這位姑娘賠罪了。”


    趙英低著頭,雙肩微微顫抖,沒有說話。


    齊玄素倒是沒有把事情做絕,隻是道:“沈先生,你是士紳,送不送官,我們不管,畢竟我們不是本地縣令,也不是督察院的禦史。我隻是希望此事到此為止,待到我們走後,令公子不要為了找迴臉麵再為難這位姑娘和她的家人,不知沈先生意下如何?”


    沈明書正色道:“逆子素日就有劣跡,釀成今日之禍,皆是沈某縱容之錯。沈某無顏自辯,隻是請兩位大人放心,今日之後,沈某定當嚴加管教,絕不會再放任逆子胡作非為。”


    許寇忽然伸手提起沈玉貴,守在門外的家丁頓時一陣騷動,不過見沈明書無動於衷,又都安靜下來。


    許寇沒有動手打人,而是幫沈玉貴撣了撣胸前的灰塵,說道:“沈公子,我叫許寇,祖籍齊州北海府,現居玉京海蟾坊,你要真想找迴麵子,大可直接找我,無論你用什麽手段,去‘客棧’雇傭殺手也好,去風憲堂告我也罷,隻要讓我栽了跟頭,我都認了。”


    “不敢,不敢。”沈玉貴擠出一個笑容。


    許寇伸手一推,沈玉貴踉蹌幾步,剛好倒在了沈明書的懷裏。


    沈明書麵無表情地一招手,立時有一名佝僂著身子的老仆快步走了進來,從他懷中接過沈玉貴。


    齊玄素抱拳道:“沈先生,我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日後有緣再會。”


    沈明書臉上複又露出和善的笑容:“兩位大人以後再經過萬年縣,沈某定當擺酒設宴,與兩位大人把酒言歡。”


    門外眾人分開一條通路,沈明書大步走了出去,其餘人也隨之轉身離去。


    齊玄素看著沈明書離去的背影,忽然笑了笑:“這穿著鞋子的,終究還是害怕光腳的。”


    柳湖有些不明所以,問道:“魏叔叔,剛才那個人不是好人嗎?”


    齊玄素還未說話,許寇已經笑道:“小丫頭,你知道什麽叫大奸似忠嗎?你知道什麽叫好話說盡壞事做絕嗎?像我這種人,拚了命去殺人,又能殺幾個,隻配做塊破抹布。像他這種人,大家族出身,在一縣甚至一府之內翻雲覆雨,一手遮天,金貴著呢,瓷器怎麽能和瓦器玉石俱焚?這就是光腳不怕穿鞋的。”


    柳湖畢竟年紀小,閱曆少,聽得半懂不懂。


    齊玄素解釋道:“一個男人,有家室和沒家室,有家業和沒家業,區別是很大的。有了家室和家業,顧慮就多,就少了意氣衝動。不巧的是,我們兩個都沒有家室,也沒有家業,又身懷武藝,在沈明書的眼裏,我們和亡命徒沒有太大區別,他跟我們硬拚有什麽好處?殺了我們,他不會賺到一個太平錢,反而會惹一身騷,要是一不小心失手,沒殺掉我們,你說我們會不會報複?難道我們像打落了牙往肚子裏吞的樣子嗎?欺軟怕硬,兩相權衡,倒不如服個軟,主動退讓一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柳湖輕輕“啊”了一聲:“他怎麽知道你們是單身漢?”


    齊玄素輕咳一聲掩飾尷尬:“對於沈明書這種人而言,看人識人是最基本的能耐,而且他也聽說過許兄的名號。許兄還是有高堂在世的,不過屬於齊州道府名下的道士眷屬,沒人敢去惹是生非。就算道門內鬥,對道士眷屬下手也是大忌。”


    許寇補充道:“還有一點,多虧了我們兩個的官家身份,要沒有這層身份,他不會親自出麵,隻會借官家的刀來殺人。我們要敢反抗,那就是對抗朝廷,是造反的逆賊。可不巧的是,我們偏偏有這層身份,他便沒法借官家的刀,也沒辦法扣帽子殺人。”


    齊玄素接著說道:“我們這邊剛有動靜,他立刻就趕了過來,可見耳目之敏銳,消息之靈通。他兒子幹這些爛事絕不是一天兩天了,他會不知道?我是不信。他要真是好人,就不會隻提放貸的事情,什麽強占民女都絕口不提,還有這位姑娘說的設局害人,這些都不提了,這叫避重就輕。再有,你瞧他的那個陣仗,本地的差役和青鸞衛都好似他的家奴一般,什麽送往縣衙,隻怕連罰酒三杯都算不上,卻顯得他大義滅親。這就是好話說盡壞事做絕。機心如此,這樣的人能做出怎樣的事情,可想而知。”


    柳湖若有所思。


    “人家主動退讓一步,這是給我們臉呢。我們不能不接著,要是讓沈先生的臉麵掉在了地上,我們兩個也討不到好去,畢竟我們是外鄉人,勢單力孤,所以我們能做的也就這麽多了。”許寇隨手拿過一瓶酒,仔細端詳片刻,“好家夥,正宗的久視二十三年西洋紅酒,一瓶就要二十個太平錢,抵得上我小半個月的例銀了。”


    齊玄素轉而望向趙英,輕歎一聲:“我們不是青天大老爺,也鬥不過樹大根深的沈家,隻能做這麽多了。沈明書應該不會再為難你們,但他底下的人卻是難說,你們還是快些離開此地吧。”


    趙英輕咬嘴唇,朝三人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許寇已經拔開紅酒的木塞,一氣灌了小半瓶:“要是張副堂主遇到此事,那就有的瞧了,隻怕沈明書裝孫子都不管用。”


    齊玄素沒有說話,他有一種冥冥的預感,他和沈家的緣分不會到此為止,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柳湖主動扶起趙英,帶著她往外走去,送她離開此地。


    齊玄素沒有阻攔,柳湖畢竟是昆侖階段的修為,他在昆侖階段的時候,早已經在生死之間走了幾個來迴。


    許寇擦了擦嘴角的酒漬,說道:“老魏,雖然咱們倆分析得一套一套的,但沈明書就這麽認栽,我還是覺得沒這麽簡單。”


    齊玄素沉吟道:“這對父子相處也有些奇怪,沈明書這樣一個城府深沉的人,竟然會養出一個紈絝子弟,多少有些虎父犬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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