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把“步月”趕去“鬼國洞天”,帶著柳湖來到渡口。


    說是渡口,倒像是個港口,規模相當不小,不僅停靠了許多客船和貨船,而且岸上有酒樓、客棧、酒館、茶鋪、妓院、貨棧、倉庫。除此之外,在這裏還有一座前後兩進的宅院,掛著好幾塊牌子,有朝廷市舶司的,也有道門市舶堂的,還有某某商會,半公半私,既管理來往貨船,也管理岸上的客店倉庫,還兼顧客船的業務。


    齊玄素和柳湖來到此處小院,直接去了掛著“客船”牌子的偏廳。


    這裏自然不能與售賣飛舟船票的寬敞廳堂相比,不過也還算不錯,與當鋪有些類似,高高的櫃台,木質的柵欄,一個又一個的小窗口,有些窗口後麵站著人,有些窗口則空無一人,掛著“已賣完”的牌子。


    與張月鹿短暫相處之後,齊玄素發現老人的相貌可能不太適合自己,雖然白狐臉麵具可以改變聲音,但齊玄素畢竟是個年輕人,舉止、神態、行為習慣都不像真正的老人,反正張月鹿是打死也不信魏無鬼是個老朽。


    於是齊玄素幹脆換了個年輕的麵容,十分俊秀,因為先前打鬥,衣袖被毀,又花了十個太平錢給自己換了身質地不錯的新衣裳,看上去也是氣度不俗,像個體麵的士紳。


    東方叫士紳,西方叫紳士,一個低於真正權貴又高於普通百姓的階層。


    齊玄素來到一個窗口前,問道:“有沒有去渤海府的船票?不要海船,走大運河的,最好是馬上開船,不要等太長時間。”


    裏麵是個上了歲數的男人,見齊玄素衣著不俗,頓時露出了笑容:“這位公子,剛好有一艘,不過是鐵船,船票有些貴。”


    自從西洋的鐵甲船技術傳入東方之後,不僅海上有了鐵甲艦,內河也有小一號鐵甲船,說是鐵甲,實則並沒有防禦火炮的裝甲,隻是從木船變為鐵船,不靠風帆,不靠人力,靠燒煤,不僅可以逆流而上,而且速度更快。


    不過受製於每年的鋼鐵產量,又要優先供應水師建造巨型鐵甲艦,所以這種鐵船數量不多。


    物以稀為貴,船票的價格自然水漲船高,縱然比不得道門的飛舟,普通百姓也是萬萬坐不起的,隻有士紳出行才會選擇這類鐵船。


    齊玄素直接問道:“多少?”


    男人介紹道:“鐵船的房間有甲乙丙三等,價格自然不同,丙等是三圓太平錢,乙等是五圓太平錢,甲等是十圓太平錢。甲等房有專門的夥計伺候,十二個時辰熱水,一日三餐都是由專門從金陵府雇來的廚子負責,像公子這樣的體麵人……”


    說到這裏,男人頓了一下,望向齊玄素身旁的柳湖:“又帶了女眷,最好是甲等房。”


    齊玄素想了想,取出兩張小票:“兩間甲等房。”


    男人動作麻利地收起兩張小票,然後交還給齊玄素兩張印刷精美且殘留著點點油墨香氣的船票,交代道:“黃字號碼頭,掛著‘甲三十六’旗子的鐵船就是。”說著他又看了眼座鍾:“再有兩個時辰就要開船,公子千萬記好,不要耽擱了時辰。”


    齊玄素拿過船票,臉上雲淡風輕,實則有些心疼。


    他花費兩千五百太平錢買來的雙刀被張月鹿打斷了一把,那就是一千二百五十太平錢,說沒就沒了。


    他又不能跟張月鹿去算這筆賬,且不說他還沒洗脫自己的嫌疑,就算洗脫了嫌疑,也從張月鹿手中要到了賠償,然後呢?日後他還是要麵對張月鹿的,魏無鬼的身份不可能瞞住張月鹿一輩子。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張月鹿又想起這一茬,齊玄素就有樂子瞧了。


    除此之外,雖然齊玄素得了一套“七鳳羽”和幾枚“極樂針”,但“神龍手銃”的彈藥也消耗不小,不算普通的破甲彈丸,還剩下四發“龍睛乙二”和八發“龍睛乙三”,“鳳眼乙三”已經消耗殆盡,一進一出,算是持平。


    如今齊玄素沒有道士身份,更不是四品祭酒道士,不能去天機堂補充彈丸,可如果從黑市補充,價格最起碼要翻一倍,就憑齊玄素如今的身家,買不了多少。


    所以齊玄素不得不精打細算,盡力把這一路的開銷控製在五十圓太平錢之內。


    平心而論,五十圓太平錢並不算個小數目。道門設有玄黃司專門煉製“玄黃”,維持飛舟的運轉,許多道民就從事此類營生,每人每月工錢是三圓太平錢,一年才三十六圓太平錢。若是以最低限度標準來算,十圓太平錢夠一家三口一年的普通開銷。


    五十圓太平錢,已經是五年的開銷。就算不按最低標準,也抵得上兩年開銷。


    由此可見,靈物是何等昂貴,更不必說靈物之上還有寶物,動輒便是上萬太平錢,而且數量不多,半仙物更是有市無價。


    也可見劉複同貪墨十萬太平錢為何會被視作大案,一家三口一年花銷十圓太平錢,十年就是一百圓太平錢,一百年才一千圓太平錢。以此推算,十萬太平錢是一萬年。


    根據劉複同自己的供述,十萬太平錢主要用來買宅子、養女人、養私生子,除去購置宅子的錢,花在這些女人和私生子身上的也有幾萬太平錢,別說是普通百姓,就是齊玄素這個在刀光劍影中出生入死好幾遭的準五品道士都拿不出來,甚至沒見過。


    說句不好聽的,齊玄素這個沒見過錢的土鱉,也就最近大半年才有了點身家,如果陡然而富,除了買靈物寶物和火器丹藥,或者購房買地,隻是單純享樂,都想不出這麽多錢該怎麽揮霍。他的想象力還停留在出門坐飛舟、出入行院上麵。


    齊玄素和柳湖離開此地,來到黃字號碼頭,一眼就看到了那艘唯一的鐵船——實在是太顯眼了,相較於周圍的木船,就如鶴立雞群一般,異常龐大,能承載數百位乘客。


    鐵船,顧名思義,通體鋼鐵建造而成,很少有木質結構。因為是內河,並非航海,所以沒有裝備火炮,也沒有風帆,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的煙囪。


    以美觀而論,煙囪自然不如漂亮的風帆。多少讓人有些不習慣、不適應。卻又不得不適應,不得不習慣。


    這是一個“冷熱並存”的時代。


    一方麵,黑衣人手持火銃,乘坐鐵甲艦縱橫四海,真理隻在火炮的射程之內。


    另一方麵,陸地還是騎兵和冷兵器為尊,在法術符籙的加持下,出現了可以抵禦火銃的鐵甲,雖然增加了騎兵的成本,但“鐵騎”二字變得名副其實,尤其是人馬俱披甲的重騎兵,在戰場上當真是橫衝直撞,不僅可以頂著火銃衝鋒,而且尋常拒馬根本無法阻擋,若是天人武夫親自披甲衝陣,尋常城門也可以一衝而破。


    道門方麵同樣如此。


    一方麵,道門天機堂致力於研發各種威力可怖的火器,“龍睛”和“鳳眼”係列名滿天下,又有飛舟艦隊,稱霸天空。化生堂則是研發各種造物,廢材變天才,隻在於想不想,或者值不值,而不在於能不能。就是普通人,隻要一身靈官甲胄,也可以擁有大神通,可謂是奪天人之造化,更不用說各種陰物以及傳說中的造神工程。這些變化將道門推上了巔峰,從西域到東海,從婆娑洲到鳳麟洲,道門的威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另一方麵,主導道門的道士們還是看重自身的境界修為,偏愛寶物和仙物,不怎麽使用火器,修煉到極致之後,不必造神,他們本身就是神,奪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機,飛天遁地,唿風喚雨,揮手造物,移山倒海,無所不能。以一人敵萬人,並非虛妄。所以在有著火器、靈官等捷徑的情況下,仍舊有許多人熱衷於修道求長生,古老的刀劍、弓弩、符咒、法術仍舊能發揮作用。


    這是一個正在劇烈變化的世道,也是一個充滿矛盾的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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