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舟很快便離開了吳州境內,一路向昆侖方向行去。


    相較於從陸路前往昆侖,飛舟省時省力,出了吳州之後,沿著湖州和瀟州交界一線北上,再過蜀州,進入到地廣人稀的雍州境內。


    按照道門的劃分,蜀州屬於蜀州道府,雍州則屬於昆侖道府。


    兩者不同之處在於,蜀州道府是名副其實的全真道府,全真道弟子占了絕大多數,而昆侖道府則是中立道府,三道弟子比重相差不多,若是大掌教在位,則是由大掌教的嫡係心腹出任掌府真人。


    這又要牽扯到道門關於大掌教的各種規矩。


    大掌教由三十六位參知真人和數量不等的大真人推選而出,通常是出身三道之一,雖然道門不提倡任人唯親,但也沒人會任人唯疏,而且大掌教想要推行政令,必然重用自己的嫡係心腹,導致出了一位大掌教的派係大受好處,勢力迅速膨脹,擠壓另外兩大派係,這也是三道對於大掌教尊位勢在必得的原因之一。


    玄聖深知此中弊端,隻是因為佛門的緣故,已經無力改變,所以他在後期剝離了大掌教的部分權力,將其賦予金闕,一再拔高金闕,使得金闕成為道門的最高權力機構,不僅可以推舉大掌教,而且舉行大議之後,隻要超過九成的金闕成員同意,甚至可以強行廢黜大掌教。


    另外,玄聖還定下規矩,三位副掌教大真人輔佐大掌教,四人聯手執掌道門,如果四人之間的意見產生分歧,除非三位掌教大真人全部反對,否則以大掌教為主。換而言之,隻要三位副掌教大真人意見一致,就可以否決大掌教的命令,大掌教必須要得到一位副掌教大真人的支持,才能徹底貫徹自己的意誌。


    不過考慮到大掌教幾乎是必然得到自己出身派係的那位副掌教大真人的支持,所以玄聖又在鎮壓佛門之後增設了一條,大掌教的重大命令必須經過金闕,隻要金闕的反對人數超過二十四,那麽就可以否決大掌教的命令。


    玄聖通過限製大掌教的部分權力,來防範某個派係因為大掌教而打破道門內部平衡。除了玄聖在位時,其餘五代大掌教上位之後,另外兩大派係都會迅速結盟,通過人數來製衡大掌教的一派。


    當然,若非涉及到根本利益,另外兩派也不會為了反對而反對,更多時候還是選擇聽從大掌教的號令。關鍵在於,兩大派係的利益並不完全一致,大多數時候隻能在否決上麵達成一致,而無法統一意見提出自己的政令,便處於防守的位置。


    除此之外,雖然大掌教無法廢黜參知真人的身份,必須通過金闕才能廢黜參知真人或者平章大真人,但九堂和地方道府的人事任免之權還是掌握在大掌教手中,不必通過金闕,若是被大掌教罷免職務,縱然有參知真人的身份,仍舊是道門中的大人物,能夠在暗中施加影響,可手中實權絕對比起其他參知真人少了不止一籌。


    就拿東華真人來說,如今他是紫薇堂的掌堂真人,有這個身份在,無論是正一道弟子,還是太平道弟子,都要在考評晉升上看東華真人的臉色,因為名正則言順。可如果東華真人沒了紫薇堂掌堂真人的身份,那麽縱然他還是參知真人,也隻能影響到全真道弟子,另外兩道弟子便不會在意東華真人的號令,因為名不正則言不順。


    總結來說,大掌教和金闕的關係有些類似於前朝時內閣和司禮監的關係,內閣掌票擬之權,可以提出各種政令,司禮監掌批紅之權,有否決的權力。兩者都隻有皇帝賦予的部分權力,隻有雙方齊心合力,才等同是完整的皇權。


    如此一來,有利有弊,好處是杜絕因為大掌教一意孤行而導致道門陷入危機的局麵,壞處是也讓後世的幾任大掌教缺少足夠的權力,再加上後世曆代大掌教本就威望不如玄聖,根本無法整合三道。


    其實玄聖的用意也很明顯,他不希望後世的某位大掌教通過暴力的手段,以摧毀另外兩道的方式,付出道門內亂的代價來整合三道,那是得不償失的,而是希望能夠以較為溫和的手段消弭三道的矛盾和派係之別,畢竟三道同屬道門,同根同源,共同尊奉一個道祖,並非儒道之爭或者佛道之爭那般涇渭分明。就算真要動武,也最好隻局限在部分高層之中,不要殃及到整個道門。


    簡單來說,玄聖認為就算不得不用一些激烈的手段,也最好是“宮廷政變”,少部分人流血,而非是波及到整個天下的“靖難之役”,將整個道門都席卷進來。


    不過天下沒有萬世不變之法,任何規矩法製都有時效性,如今距離玄聖時代已經過去了二百年,道門的形勢也與玄聖時的道門形勢大不相同,當年看似萬無一失的規矩到了如今已經是有了漏洞。


    玄聖如何也沒有料到,在六代大掌教之後會出現大掌教之位空懸的情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三道製約大掌教,大掌教也在製約三道,三位副掌教大真人與大掌教形成平衡,大多數大掌教也不會無底線地偏袒自己出身的派係,而是處在一個較為超然的地位上,居中平衡。


    沒了大掌教之後,再無人製得住三位副掌教大真人,立時有了三足鼎立的架勢。而太平道更是動起了引朝廷為奧援的主意,使得道門形勢變得極為複雜,一場內亂的陰雲已經在玉虛峰的上空匯聚。


    在這種情況下,昆侖道門內部也產生了分裂,府主、首席副府主、次席副府主同樣是三足鼎立,各有屬下,又各有後台撐腰。使得昆侖道府一再向玉京收縮,防止玉京產生重大變故,或者說一旦玉京有變,昆侖道府的力量可以第一時間進入玉京,至於在沒有大掌教的情況下,昆侖道府到底能為誰所用,就要看三位副掌教大真人的手段了。


    故而以昆侖山口為界,昆侖山口之內的五千裏昆侖,戒備森嚴。而昆侖山口之外,包括雍州在內,因為昆侖道府抽調了大部分人手,已經不能說守衛稀鬆,甚至產生了部分空白地帶。所以靈山巫教選擇在遺山城降神,不是沒有道理的。


    飛舟駛過蜀州的邊境,進入到雍州境內,也就是昆侖道府的外圍。


    老道人不緊不慢地走出自己的房間,不見他如何動作,便破開了禁止外出的陣法,來到外麵的甲板上,立在唿嘯天風之中,衣衫獵獵作響,身形卻巋然不動。


    許多人都看到了這一幕,不由大為詫異。


    老人來到欄杆旁邊,雙手幹枯如樹根,一隻手抓住欄杆,一手輕拍欄杆,喃喃道:“依據山川河流的走勢和潛藏的龍脈大勢,將龍脈蜿蜒的地勢視為風水地脈,從西到東,分為三勢,稱為三龍,大江以南為南龍,大江、長河之間為中龍,長河以北為北龍。天下三大龍脈都起源於昆侖。故而昆侖不但是道門聖地,而且還是萬山之祖。如今距離昆侖已經不遠,可謂是風水寶地。”


    老人本就有氣無力,說話聲音極低,再被天風一吹,就徹底消散,哪怕站在老人的身旁都聽不真切。甚至讓人懷疑,老人自己能否聽清自己說的到底是什麽。


    不過張月鹿已經察覺到不對,顧不得許多,同樣衝出了陣法庇護的船樓,來到了外麵的甲板之上。


    罡風雖然猛烈,但張月鹿運足了氣力,雙腳好似落地生根,不動分毫。


    老人望了張月鹿一眼,嘿然道:“張法師。”


    張月鹿臉色微變:“你認得我?”


    老人悠悠道:“正是為你來的,拿我們靈山巫教的人頭換來的功勞,燙手。”


    張月鹿沒有任何廢話,身形一掠,朝著老人攻去。


    老道人似是早有防備,一揚手,一道金光閃過,迫使張月鹿不得不停下腳步。


    金光幾乎是擦著張月鹿掠過,在堪比金剛的飛舟甲板之上留下了一道半尺深的痕跡。


    “古仙神力!”張月鹿吃了一驚,一瞬間把所有事情都想通了,自己的不安並非來自於母親或者道門內部,而是來自於隱秘結社!


    通過神力的顏色可以判斷出的神力的類型,比如上次盂蘭寺的巫羅神力,象征血祭,是血紅顏色,非要見血死人不可,否則不死不休,不過對於死物卻又不傷分毫。


    而這種金色神力則如真氣一般,無堅不摧,十分霸道,也是最為常見的神力。


    老道人挽起衣袖,露出幹瘦如枯木的手腕,上麵戴著一串流珠。


    這種流珠的樣式,張月鹿也曾見過,正是靈山巫教的常見樣式,總共十二顆流珠,每顆流珠上都刻著巫羅的不同形象,或如常人,或如龍蛇,或三頭六臂,或雙頭四臂,或眉心開眼,或肋生雙翼。


    這種流珠並非靈物、寶物、半仙物,而是類似於“龍睛”、“鳳眼”的一次性物品,其中的神力用完之後,便成了廢物。


    其威力與材質息息相關,普通的靈山巫教成員隻能使用木質,再高一等的頭目是骨質,林振元等精銳是普通碧玉材質。


    老道人手腕上的這串流珠,則是頗為罕見的黃玉材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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