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笑道:“你猜我敢不敢,反正我自小被萬象道宮收養,無名無姓,不知父母祖先何人,也不怕別人說什麽閑話。”


    “贅婿是吧?”張月鹿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是話本看多了。我們張家不興這個,倒是李家挺喜歡的,義子女婿都能做家主,因為生兒子生女兒都沒得選,義子和女婿卻能自己挑,這也是李家長盛不衰的根本。”


    “知道,非張姓子弟不得繼承大天師之位,這是張家代代祖訓。”齊玄素道,“據說玄聖曾想廢除這個規矩,可還是被張家硬頂了下來。”


    張月鹿道:“其實這是對外的說法,實際上這個規矩已經名存實亡了,張家說非張家之人不能繼承大天師之位,是祖天師立下的規矩,必須遵守。玄聖便下諭旨去掉‘大天師’中的‘大’字,改稱‘天師’,這樣就不與祖天師的規矩衝突了。後來太平道又去掉了‘大賢良師’尊號,接受朝廷的‘國師’冊封,再加上地師,形成今日的三師格局。”


    齊玄素愕然道:“大天師變天師,還能這樣?”


    “好在張家之人爭氣,自玄聖中興道門以來,六代天師有五代出自張家,唯一的異姓天師也是出自張家門下,算是勉強維持住了這個祖宗規矩。”張月鹿輕輕一歎。


    齊玄素笑問道:“不知青霄能否成為第一位女子天師?”


    “這……”張月鹿遲疑道,“卻是難說,如果我真想做天師,那麽家族裏的老家夥們要將天師之位留在張家,肯定不會讓我嫁人,要麽終身守貞,要麽招婿入贅。”


    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變得尷尬起來。


    齊玄素隻是為了轉移張月鹿的注意力才故意岔開話題,不是真想去張家做贅婿。如今世道,再怎麽開明,贅婿還是要低人一頭的,說出去不好聽,臉上更不好看,還少不得看人臉色,就算張月鹿同意,齊玄素也沒興趣去隱忍蟄伏。


    張月鹿輕咳一聲:“說正事,盂蘭寺隻是個陷阱,顯然不是妖人們的據點,我們看到的那座地下大殿應該不在此地。”


    齊玄素點頭讚同。


    張月鹿的思路仍舊清晰:“現在的關鍵不在於殺了這夥妖人,關鍵是阻止‘神降’。如果‘神降’成功,那麽就算把這些妖人全都殺了,也是於事無補。”


    齊玄素問道:“你覺得他們的據點會在什麽地方?”


    張月鹿若有所思道:“自從出現過玄都和紫府被古仙滲透之事後,道門就設立了自查機製,除了北辰堂之外,天機堂每三年都會派人巡視各地道觀,各地道府每年也都會檢查轄境內的道觀。靈山巫教發展道觀的道士成為信徒不難,可想要將道門設立的道觀改建成自己的據點卻是萬難做到,可以排除青白觀。此地沒有書院,再排除和尚和盂蘭寺,就剩下大戶士紳了。”


    便在這時,羅驍也帶人朝這邊過來,這位青鸞衛百戶顯然被方才的陣仗給嚇到了,難掩驚慌之色,趕忙道:“接下來如何行事,還請張法師示下。”


    張月鹿問道:“城內有哪些士紳大戶有能力在自家宅中修建地宮?”


    羅驍伸手招過兩名青鸞衛總旗,說道:“白永官做青白觀的觀主,注澄做盂蘭寺方丈,林振元以副千戶兼任掌印百戶後又升任千戶,也就是近十年的事情,由此推斷,這些妖人應該是最近十年才開始經營遺山城的。你們都是久在城中的老人,仔細迴想一下,最近十年中,哪個大戶有過異常舉動,比如借著挖池塘的名頭從家中往外運土,或是曾經興過土木。”


    不得不說,羅驍不愧是青鸞衛的掌印百戶,思路還是十分明確。


    兩名總旗又招過幾名小旗和上了年紀的校尉,開始一起苦苦思索迴憶起來。


    過了片刻,一名胡子花白的青鸞衛小旗說道:“迴稟百戶大人、張法師,小人記得大概五年前,有一家大戶的確興過土木。”


    “哪家?”羅驍立刻問道。


    這名青鸞衛小旗說道:“此人是城中有名的員外老爺,名叫夏昌,與焦大岩不同,這位夏員外平日裏樂善好施,是有名的大善人。大概是五年前的時候,夏員外家中失火,燒了好些房屋,就是那個時候,這位夏員外借著這個機會將老宅從裏到外翻新了一遍,工程大概持續了一年左右。”


    經這麽一提,其他人也想了起來,紛紛附和,證明確有此事。


    羅驍有些猶豫不定,他知道這位夏員外,如果這位夏員外的確是邪教妖人,自然好說,直接打死也不算什麽,可如果不是,後續就有些麻煩了。畢竟能被稱唿一聲員外,自然是有些盤根錯節的關係,自古以來,地方士紳直通廟堂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羅驍不由望向張月鹿。


    張月鹿乃是果決之人:“協助道門清剿結社妖人乃是大玄祖訓,羅百戶,你去通知本地的縣令、千總,讓他們帶人協助剿滅妖人,最好攜帶幾門火炮,不必重炮,一般火炮就行。若有什麽幹係,朝廷發文質詢道門,祖庭向下問責,我一力承擔就是。”


    這便不得不提到大玄的軍製。


    大玄軍製脫胎於前朝,前朝大魏的軍製分為衛所和營兵。


    衛所的兵士有軍籍,世襲為軍,平時屯田或駐防,有些像世兵製,又與府兵製相似。


    營兵並非世襲,而是實行募兵製。


    自大魏世宗皇帝以來,因為衛所製日益廢弛的緣故,募兵製開始成為兵力的重要來源,有名的精兵都是良家子從軍,招募而來的士兵不會終身從軍,這便是營兵。


    正因為如此,衛所和營兵有兩套截然不同的官職。


    衛所是都指揮使、都指揮同知、都指揮僉事、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僉事、千戶、百戶、總旗、小旗。


    營兵則是提督軍務總兵官、總兵官、協守副總兵官、參將、遊擊、守備、千總、把總、哨官、隊長、什長。


    若是幾個總兵官協同作戰,朝廷會派出一位總督居中調度,又稱經略或者督師。


    若是武官獨當一麵,則會派一名五軍都督府的都督,掛大將軍印。大魏律製,有事征伐,則命都督佩印以往,旋師則上交所佩印於朝,大將軍印有三,分別是:征虜大將軍、平虜大將軍、鎮朔大將軍。


    待到大玄取代大魏,廢黜了五軍都督府和大部分衛所,隻剩下青鸞衛,所以青鸞衛仍舊延續衛所官製,以指揮使為主官。


    衛所製度分為都、衛、所三級。


    都指揮使司簡稱都司,最高長官為“都指揮使”,正二品,隸屬於五軍都督府。


    都指揮使司下麵設衛,長官為“衛指揮使”,衛下麵是千戶所和百戶所。


    皇帝親軍上二十二衛,稱“親軍指揮使司”,不隸都司和五軍都督府。


    換而言之,“衛”正常上麵是“都”,但青鸞衛的全稱是“青鸞衛親軍指揮使司”,是直接隸屬於皇帝,所以沒有上麵的“都”,自然也沒有“都指揮使”,隻有“衛指揮使”,簡稱指揮使,正三品。


    在前朝時,皇帝多半會以都督、都指揮使、都指揮同知、都指揮僉事兼任青鸞衛指揮使,使其成為一品、二品的公卿重臣。隻是本朝已無五軍都督府和都司,故而青鸞衛的主官最高隻能到正三品,權重卻位卑。


    世人口中的“黑衣人”則是營兵,實行另一套官製。


    其實最早時候,指揮使鎮守地方,總兵官是為臨時職務,是大軍出征時的最高統帥。待到後來,衛所製度開始崩潰,總兵官成為地方駐守最高武官,取代了指揮使的職能。


    大玄朝廷在常設總兵官的同時又增設提督軍務總兵官,與巡撫平級,兩者是為一州之內的最高文武官員,其次才是承宣布政使、提刑按察使、總兵官。


    總督則是節製數州之地,掌握軍政大權。


    因為總督的全稱是:兵部尚書兼右都禦史總督某州、某州等處地方、提督軍務糧餉、管理河道、兼巡撫事。故而總督既有巡撫的民政之權,又有提督軍務總兵官的兵事之權,是為真正的封疆大吏。


    張月鹿說的千總就是本地的黑衣人。


    若論單打獨鬥,或是小隊人馬交手,黑衣人定然不是青鸞衛的對手,可如果是大隊人馬作戰,或者攻城拔寨,則是黑衣人更勝一籌。人數越多,懸殊也就越大。


    張月鹿身為道門之人,當然無權調動地方縣令和守備,可百戶所中還有一位青鸞衛鎮撫使,他身負上命,是為欽差,能以欽差的身份調動人馬。


    羅驍心領神會,立刻往百戶所而去,同時命令其餘青鸞衛暫時聽從張月鹿調遣。


    張月鹿也不客氣,吩咐道:“先把這位夏員外的宅子給圍了,不要放走一個人。”


    幾名青鸞衛總旗轟然領命。


    齊玄素見此情景,不由感慨道:“過去孤身行走江湖,總是以寡敵眾,幾時想過能有這般陣仗,不過話說迴來,仗勢壓人的感覺,還真不賴。”


    張月鹿道:“世上之事最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敵我不分。如今隱藏在我們之中的妖人已經被揪了出來,敵我涇渭分明,便可動用公器,一舉殲滅。”


    齊玄素聽到這話,臉色微微一僵,有些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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