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山觀的第十四人,也是唯一的幸存之人,名叫鄭鼎。他醒來之後,向張月鹿等人說了事發當日自己的經曆,再加上西域道府匯總的卷宗和屍體上的各種痕跡,張月鹿大致還原出當晚的經過。


    嚴格來說,這是一次偷襲,發生在子時前後,除了一人負責守夜之外,其餘人都已經入睡。這夥妖人先是幹掉了守夜之人,也就是那名臉上有五個血窟窿的道士,然後這夥人施展了大規模的幻術,使得入睡之人沉浸於美夢之中,無法醒來。


    他們之所以如此大費周章,是因為人死之後,魂魄很快就會消散於天地之間,所以必須要在人活著的時候奪取生魂。這個幻術本身對人體無害,隻是起到了類似於麻沸散、迷藥的作用。


    哪怕是在魂魄離體的時候,十二名道士還沉浸在美夢之中不能自拔,這也是他們死後臉上帶著笑容的緣故。


    被奪取生魂之後,人並未立即死去,隻是變成了活死人,如草木一般,無知無覺。這夥妖人還不肯罷休,又吸食鮮血,使得睡夢中的十二人全部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再加上值夜的一人,剛好十三人。


    至於鄭鼎,之所以能逃過一劫,是因為他是一名昆侖階段的武夫,此階段的武夫境界名為靈肉合一,意思是體魄和神魂初步合為一體,雖然杜絕了神魂出遊的可能,但也不怕攝魂之法,更無法繞過體魄直接傷及其神魂,可為你一損俱損,若是神魂受傷,體魄也會生出痛楚。


    其他幾名死去的武夫,未有如此境界,被人輕易奪走了魂魄,而鄭鼎卻是在被“鑿開”泥丸宮的時候,因為劇烈疼痛從夢中驚醒,並憑借著一口血勇之氣逃了出去。


    不過他畢竟隻是一個昆侖階段的武夫,神魂和體魄隻是初步合一,並未真正融為一體,所以在逃命的時候,因為泥丸宮受損的緣故,還是丟了一魂三魄。


    靈泉子幫鄭鼎招魂之後,又幫他初步修補了泥丸宮,不會再次丟魂,然後便讓他好好休養。想要完全康複,還需要長時間的休養。


    鄭鼎也證實了這夥妖人的確不是本地人,而是一夥高鼻深目的色目人。


    雖然張月鹿終於捋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有個關鍵的問題沒有解決,那就是去哪裏尋找這夥色目妖人。


    色目人這個稱唿來自於金帳汗國,當年金帳汗國鼎盛一時,將人分為四等,色目人居於第二等。


    時至今日,金帳汗國已經退出中原,全麵收縮至草原深處,甚至曾經的附庸羅刹國也擺脫了金帳的統治。可色目人這個稱唿卻保留了下來,泛指中原、草原之外的西大陸之人。


    “茫茫西域,我們該去哪裏尋找這夥妖人?”雖然張月鹿是在問所有人,但卻下意識地望向了齊玄素。


    齊玄素徐徐說道:“西域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有中原人、草原人,也有色目人,不過後者無論是語言,還是習俗,都已經被同化,甚至因為不斷通婚的緣故,就連相貌的差異也不是那麽明顯,可根據鄭鼎所說,這夥襲擊碧山觀的色目人是徹徹底底的異域相貌,與那些乘坐大船來到嶺南、江南的色目人相差無多。”


    “本朝並不閉關禁海,反而大力發展海貿,故而許多異域商人都遠赴重洋來到大玄,在沿海的許多繁華港口,色目人更是頗為常見。可也正因為海貿的興盛,陸地上的商路不斷萎縮,在西州乃至整個西域,來自於西方諸國的色目人大多都是老麵孔。”


    “這樣一夥色目人,初來乍到,都是生麵孔,說不定還語言不通,是很容易留下蹤跡的,西域道府因為戰事的緣故,無暇顧及他們,可地頭蛇們肯定知道他們的有關消息。而在眾多地頭蛇中,那些與西方諸過有密切往來的地頭蛇則是重中之重。”


    徐縝問道:“如果這夥色目人幹脆不與地頭蛇有什麽接觸,而是直接藏身於荒郊野外呢?”


    齊玄素道:“如果藏身野外,那麽他們就沒必要搶劫商隊,在荒郊野外,錢可不能當飯吃,想要花錢,必須要去人煙繁華之地。”


    “齊執事所言甚是。”張月鹿讚賞地看了齊玄素一眼,吩咐道,“地圖。”


    沐妗立刻將地圖在張月鹿麵前展開。


    張月鹿先是在地圖上找到碧山觀的位置,然後以手指沿著地圖上標記的路線緩緩移動,最終在一個叫“烏戈山離”的地方停下。


    這是一座城池,屬於廣袤西域,卻已經出了西州的範圍,不歸大玄朝廷統治。


    張月鹿用手指在地圖上的“烏戈山離”位置輕點幾下,道:“這是距離碧山觀最近的大城,也是色目人聚集的地方,我們去這裏。”


    靈泉子問道:“這些屍體該怎麽辦?”


    張月鹿道:“就地火化,把骨灰送迴大雪山行宮,然後通知安魂司。他們都是為道門而死,理應受後人祭拜。”


    靈泉子點點頭,對徐縝道:“徐執事,你帶人手把屍體運到後院分開火化,標記好姓名。另外,小心屍變,火化本就容易導致起屍,再加上這些人被吸食鮮血而死,難保沒有問題。”


    徐縝緊了緊臉色,點頭道:“是。”


    此時眾人是在一座偏殿之中,隔壁就是停放屍體的正殿,徐縝直接帶人去了正殿。


    張月鹿道:“接下來我們要兵分兩路,一路前往烏戈山離,調查妖人的蹤跡,一路帶著鄭鼎、兩名西域道府的弟子、骨灰返迴大雪山行宮。”


    眾人之間有了片刻的靜默,誰都知道,追殺那夥膽大妄為的外來妖人肯定是危險重重,相對而言,返迴大雪山行宮才是好差事。


    張月鹿環視眾人,將眾人的神情看在眼中:“靈泉主事、齊執事、周執事、你們隨我前往烏戈山離,沐執事,你和負責火化屍體的徐執事返迴大雪山行宮,然後等我的命令。”


    眾人紛紛領命。


    在沐妗看來,這是張月鹿愛護自己的表現,無論是先前讓自己留守碧山觀,還是現在讓自己返迴大雪山行宮,都是偏心自己,怕自己受到傷害。可也有些人隱隱覺得,副堂主分明更重視齊玄素一些,畢竟帶在自己身邊的才是親信心腹。


    接下來張月鹿又與眾人討論了去烏戈山離的相關細節。


    烏戈山離由一個艾姓家族掌握,艾家的祖先是西方的色目胡人,姓氏很長,在西域紮根多年,與西域本地人通婚之後,受到同化,取了中原的姓氏,這個‘艾’字便取自他們原本姓氏的第一個發音。


    這個家族一直與西方諸國在商貿上保持著密切往來,精通西方諸國的語言。


    正所謂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對於各種情況都要有所估計,免得事到臨頭手忙腳亂。


    便在這時,後院方向傳來唿喊之聲,似乎有人喊著“起屍”了。


    靈泉子臉色一變,大步向外走去。


    張月鹿站著沒動,卻給了齊玄素一個眼色,示意他也跟過去。


    齊玄素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總能準確領會張月鹿的意圖,在張月鹿麵前又不能裝傻充愣,隻好跟在靈泉子後麵出去。


    兩人來到後院,隻見後院架起了幾個柴堆,已經被點燃,不過燃起的並非正常火焰,而是透出詭異的血色。


    在熊熊火焰中,幾具本該被火化的屍體搖搖晃晃地站起,已經變成了火人,張牙舞爪,發出嘶吼之聲,十分駭人。


    靈泉子見此情狀,沒用使用法術,而是直接取出自己的手銃,朝著一名打算跳下柴堆的起屍當頭一銃。


    “嘭”的一聲,在如此距離之下,這名起屍的整個頭顱直接炸裂開來,汙血橫流。


    站在靈泉子身旁的齊玄素看得十分清楚,主事們所用的並非“青鳥手銃”,而是價值八百太平錢的“神龍手銃”,在發銃的一瞬間,“龍首”位置炸開一團強烈的火光煙氣,使得靈泉子的持銃手臂有了瞬間的輕顫。


    就算方士不以體魄見長,可靈泉子畢竟是一位貨真價實的歸真階段先天之人,距離天人隻有一步之遙,可見後坐力之大,換成普通人,隻怕這一銃要打到天上去。


    靈泉子解決了一具起屍之後,重新填彈,其餘人也紛紛效仿,掏出自己的“青鳥手銃”,朝著另外兩具起屍發射。


    如何使用火銃,是萬象道宮的二期課程之一,隻要能從萬象道宮順利結業,都會使用火銃,也包括長銃。


    道門的手銃都是配備一體結構的定裝彈,解決了彈丸和火藥分離的繁瑣問題,又在彈頭上刻畫不同符籙,使其有破氣、破邪、破法、破甲的效果。此時道門眾人用的就是破邪彈丸,在手銃的集火之下,兩名起屍隻是略微掙紮了幾下,便重新倒在烈火之中。


    靈泉子有些不滿這些天罡堂新成員的經驗淺薄,卻也明白所有老手都是從新手走過來的道理,沒有斥責什麽,隻是吩咐道:“去拿些桃木來,用桃木起火,可以防止屍變,這是萬象道宮都教過的基本道理。”


    徐縝慚愧道:“是。”


    道門弟子對於桃木的需求量極大,各地道觀都有儲備,碧山觀也不例外。


    很快,眾人取來了桃木,重新起火,這次沒有再發生屍變,火焰也變成了正常顏色,隻有輕微的“劈啪”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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