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道門祖庭,對於各級道士來說,最可怕的不是紫薇堂,大不了罷官免職,迴家守著老婆孩子過日子,也不是天罡堂,天罡堂隻是對外,不是對內。


    最可怕的是北辰堂,它對應朝廷的刑部,可從職能上來說,它卻更像是青鸞衛,擁有直接審查三品以下道士的權力,經過金闕授權之後,可以審查三品幽逸道士,若有紫霄宮的授權,則可以審查二品太乙道士。


    四品道士稱祭酒道士,世人稱之為“法師”,或是負責一縣之地,或是在西昆侖祖庭擔任重要職務,有收徒的資格。


    三品道士稱幽逸道士,世人稱之為“高功法師”,或是負責一府之地,或是在祖庭擔任一堂副職。


    二品道士稱太乙道士,世人稱之為“真人”,地位超然,無論是在祖庭擔任一堂正職,還是在地方負責一州之地,都權勢極大,擁有推舉大掌教的權力。


    一品道士稱天真道士,世人稱之為“大成真人”,簡稱“大真人”,其中三位副掌教大真人,是為太平道、全真道、正一道的首領人物,分別居於雲錦山大真人府、終南山萬壽重陽宮、蓬萊島真境別院。


    祖庭素來有“玉京、玄都、紫府、金闕”之說,四者由大到小,若要拿帝京城類比,“玉京”相當於帝京外城,“玄都”相當於內城,“紫府”相當於皇宮,“金闕”相當於金鑾殿。


    金闕是為三十六位參知真人議事所在,紫霄宮是為大掌教居處。


    北辰堂直接聽令於金闕和紫霄宮,權力遠遠淩駕於其他六堂,與紫薇堂、天罡堂並稱上三堂。


    如今大掌教之位空懸,直屬於大掌教的九堂暫且聽令於三位副掌教大真人。


    如今,太平道大真人掌握北辰堂,全真道大真人掌握紫薇堂,正一道大真人掌握天罡堂,互相製衡。三位大真人輪流代行大掌教職權,若有大事,則共商而決。


    今年是久視四十一年,前半年從大年初一到六月三十,由正一道大真人代行大掌教職權,後半年從七月初一到大年三十,由全真道大真人代行大掌教職權。當下剛好是七月十五中元節,輪值到了全真道大真人。


    紫府。


    赤明宮外,匯聚了一大批平時不易看到的高品道士。


    其中最引人矚目的便是協助飛淩真人掌管西域道府的三品幽逸道士趙教吾,他是中興之後的全真道第七代弟子,雖然距離二品太乙道士尚有一步之遙,但他今年還不到五十歲,正值壯年,所有人都相信他能夠在六十歲之前晉升為二品太乙道士。


    同樣是全真道出身的飛淩真人十分看好這位師侄,認為他能順利接過西域道府的重擔,執掌大雪山行宮——正如蘆州道府設在太平山的太平宮,西域道府設在大雪山行宮,道門中人常以瑤池代指西域道府。


    如今在趙教吾身邊圍繞著許多全真道的道士,都是四品祭酒道士。畢竟是祖庭,最不缺的就是祭酒道士。


    其次便是度支堂副堂主,同樣是三品幽逸道士的李命之。


    李家輩分是:“春秋皆度,百歲乃去,謹道如法,長有天命。”那位中興道門而被尊稱為“玄聖”的初代大掌教便出身李家,是“如”字輩,李命之是“命”字輩,從輩分上來算,他是玄聖的五世孫一輩。


    在他身邊形成了另外一個圈子,他們都是出自太平道,與全真道格格不入,甚至互相敵視。


    除此之外,還有兩群人。


    一群是正一道,與全真道、太平道形成三才之勢,隻是十分克製,並不似雙方那般咄咄逼人。


    另一群是直屬於大掌教之人,原本他們在祖庭的地位最高,隻是隨著大掌教尊位空懸,三位大真人輪流掌權,他們的處境反而變得尷尬起來。這些人與另外三大派係的成員保持著鮮明的距離,更加沉默。


    “這位大小姐怎麽還不到?”


    “貴人語遲,來得也遲。”


    “我勸老兄少說兩句,這話若是傳到人家的耳朵中,卻是不妙。俗話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要我說,不必三十年,三年就差不多了,到時候你老兄可不要後悔今日的孟浪。”


    “不到二十五歲的四品祭酒道士,被賜下了一件半仙物,當真是前途無量。”


    “這也就是大掌教飛升離世,如果大掌教在位,隻怕要被收為親傳弟子。”


    “沒辦法,你當年能在三十歲前爬到四品祭酒道士的位置上,你也有這樣的待遇。”


    “畢竟是被幾位真人親口點了名的,著實是羨慕不來。”


    眾人在等待之餘,開始低聲交談。


    談論的人就是今天的主角,那位連遠離中樞的齊玄素都有所耳聞的道門天才,二十歲出頭歲便躋身四品祭酒道士,曾在北辰堂擔任主事,被賜下了一件半仙物,隻要不中途夭折,幾乎可以肯定會成為三十六位參知真人之一。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清晰且並不刻意遮掩的腳步聲。


    “真人來了。”


    “噤聲!”


    真正的大人物駕臨了。


    一切迴歸安靜。


    天罡堂的掌堂真人和北辰堂的副堂主緩緩行來,來到赤明宮的台階下。


    這位掌堂真人不知真實年齡幾何,僅從外貌來看,大概不惑年紀,五綹長須,相貌清奇,輕袍緩帶,神情甚是瀟灑。


    北辰堂的副堂主大致也是如此,隻是氣態略顯陰鷙。


    道門中人雖然駐顏有術,但一般不會讓自己看起來太過年輕,大多保持在四十歲左右的相貌,一來不掩道骨仙風,二來有長者風範,不失威嚴。


    無論是趙教吾,還是李命之,都紛紛行禮。


    五品到四品是個門檻,三品到二品同樣是個門檻,隻有躋身二品,才算真正有了議事的資格,可以參與到道門的種種重大決策當中。


    這位道門中真正的大人物抬手示意眾人不必拘禮,徑自走上台階,守門道士趕忙推開赤明宮的大門,讓真人率先步入其中。


    其餘人等緊隨其後,依次進入赤明宮中。


    ……


    紫府是無數宮闕的統稱,初來乍到之人,很容易迷失其中。


    哪怕是在此生活了數年,也不敢說自己完全熟悉紫府的所有道路,再加上紫府禁止飛騰跳躍、禦風而行,一旦迷失其中,就很難找到正確的道路。


    此時張月鹿就發現自己陷入到此等十分尷尬的境地之中。


    “張月鹿”是二十八宿之一,南方七宿第五宿,也是她的名字。


    她作為北辰堂的主事,在去往赤明宮參加議事的途中,竟然一不留神就迷路了。而這次議事則是由天罡堂真人親自主持,商議關於西域妖患的事情。


    她取出一塊上了年頭的懷表,打開表蓋,看了眼時間。


    辰時一刻。


    如果沒有意外,議事已經開始了,她很不想承認,又不得不承認,她……遲到了。


    這也就罷了,關鍵是她放了真人的鴿子。


    想到此處,張月鹿下意識地抿起嘴唇,不過臉上的神情仍舊平靜,並無絲毫慌亂。


    ……


    林永柏是一名不起眼的七品道士,離開萬象道宮後就被分配到祖庭中的道藏司,與其他人一起負責維護十萬道藏,談不上辛苦,也不算輕快,每月有十圓太平錢的月錢和三天的假期。


    除此之外,道藏司的考核並不嚴格,所以他每年都是考評優異,按照祖庭的規矩,連續三年考評優異,就能提升品級,最高可以升到七品道士。他就這麽從九品道士升到了七品道士,比起那些在外麵辛苦打殺的同門兄弟,真是好上太多了。


    剛剛來到道藏司的時候,林永柏常常幻想,在道藏司中會不會隱藏著一位不顯山不露水的絕世高人?若是能被絕世高人收為弟子,他就能擺脫平凡的命運,甚至有朝一日佩慧劍。


    隻是他在道藏司待了將近十年,也沒有發現一個絕世高人,幻想破滅,他便安於現狀,每日辰時去道藏司,申時離開,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今天林永柏因為一些瑣事耽擱了片刻,當他快步走向道藏司的時候,轉過一個拐角,一個身影毫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他的麵前。


    讓他嚇了一跳。


    他停下腳步,凝神望去。


    是一個年輕女子。


    身著一襲看不出具體品級的素淡道袍。


    當林永柏的目光落到女子的臉上的時候,隻覺得心頭一震。


    祖庭中的女冠不在少數,林永柏也見過許多,但直到今日,林永柏真正體會到什麽叫“驚為天人”。


    女子的相貌未必頂尖,可身上的氣態卻是讓人見之忘俗。


    在一瞬間,在林永柏的心底生出這樣一個想法:若是能與這樣的女子相守一生,給個真人之位也不換。


    “請問,往赤明宮怎麽走?”女子開口問道,十分客氣。


    林永柏下意識地手指出正確方向:“一直往前走,第二個路口左轉,大概三百步後,再往西走一裏左右,差不多就能看到赤明宮了。”


    “多謝。”女子快步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兩人擦肩而過。


    林永柏扭頭望著女子漸行漸遠的背影,難掩落寞神色。


    能去赤明宮之人,最少也是四品祭酒道士,那便不是他能宵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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