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秀山的入口隻有一條羊腸小道蜿蜒,兩旁峭壁聳立,似是被利劍劈砍鑿出,兩方崖壁與一線小徑形成了一線天的景觀,將天光擠成窄窄一線,使得山道之上晦暗莫名,甚至有些地方昏暗如黑夜。


    羊腸小徑昏暗陰涼,兩旁沒有護欄,看似隻是尋常,實則陣法森嚴,若無“劍秀山主禾人”的令牌,便是姚家人也進不得此地。若是貿然進入,兩側峭壁便會合攏,不留半點縫隙,將來人生生擠死。


    姚裴手持令牌,輕車熟路,沿著小徑前行,前方天光乍泄,豁然開朗,兩邊青翠一片,腳下道路逐漸平緩開闊,四周除了高大樹木之外,寂寂無聲。


    拾階而上,青木夾道,冷風習習,到了山腰位置,這裏竟是有一方靜湖,湖麵平滑如明鏡,隻是在輕風拂過的時候,才會略起微瀾,似是美人蹙眉。


    整個湖畔不見半點人跡,也不曾修築碼頭停泊小舟。與一條自山上而來的小河相連,河水靜如不流,倒碧凝雲,若將此山比作美人,這河水便是女子發髻上吹落下來的一條晶瑩發帶。


    沿著河水逆流而上,別有洞天。


    隻見原本筆直的峭壁上,忽然凹陷出一個巨大弧度,形成了一個開口極大、縱深極淺、似洞非洞的存在,占地大約一畝左右。


    此地三麵環山,唯有一邊麵向懸崖峭壁,與上山的石徑相鄰。其中種植有茂盛翠竹,風起則起竹濤響,而在竹林的掩映之中,則是一座清幽古雅的二層竹樓。


    當姚裴來時,從竹樓中走出一人,攔住姚裴去路。


    隻見此人須發皆白,一派得道全真的模樣,仙風道骨,正是此地的守山人姚耳。


    如此一來,姚家八老便算是全了:姚令、姚懿、姚耳、姚散、姚司、姚武、姚柳、姚齊。


    不過姚懿、姚散、姚司、姚齊是七代弟子,姚令、姚耳、姚武、姚柳是六代弟子,並非同輩中人。其中姚齊就是姚七,也就是七娘,她在家族輩分上又要高出一輩。


    姚裴麵對姚耳,隻是點了點頭,又取出牌子遞了上去。


    這倒不是姚裴倨傲,隻是她現在見誰都是這個樣子,哪怕地師也不例外。


    姚耳確認了令牌,一揮手,放姚裴進去了。


    可見地師對靈山洞天和劍秀山的重視,分別派了兩位姚家核心成員鎮守。姚柳就是靈山洞天的守山人,隻是運氣不太好,別說查驗牌子了,直接被齊玄素和齊教瑤聯手打殺了,隻是死而不僵,又被地師複活,都是後話了。


    姚裴謝過,繼續前行。


    姚耳迴了竹樓之中。


    過了這裏,山路又變得狹窄起來,小河在內,山路在外,幾乎是懸在半山腰上,僅容一人行走,下方山穀漆黑如深淵,深不可測。


    此地禁止飛行,若是掉落下去,除非是偽仙修為,否則便要萬劫不複。哪怕是偽仙修為,也要吃好些苦頭,不知被傳送到何種地方。


    劍秀山可謂是步步殺機,守備森嚴。


    又走出二百餘丈,隱隱傳來瀑布聲響,轉過山壁之後,眼前倏爾一亮,隻見一道瀑布如白龍倒掛,飛流百尺,衝刷出一個水潭,小河的源頭便是由此而來,山路則是直直往瀑布而去,瀑布又連接了忘劍峰上的洗劍池。


    姚裴沒有絲毫猶豫,一頭紮進瀑布之中。


    瀑布如門簾,在其後是一個高闊洞穴,其中有了明顯的開鑿痕跡。


    姚裴繼續走了大概一炷香不到的功夫,忽見前麵透出光亮,再走一陣,便是陽光耀眼,當姚裴終於走出洞穴時,卻是一個花團錦簇的翠穀,此地四麵環山,朔風不至,繁花似錦,絢麗異常。


    繼續往前走了大概二裏左右,見得一個村鎮,便是當年造物工程的所在。不過不同於幽冥穀中的巫教風格,這裏是純粹的道門風格。


    姚裴沒進村子,而是繞過村子繼續往上行去,中途還路過一座緊貼崖壁修建的藏書樓。


    其中包羅萬象,一樓都是經史子集之類的經典,二樓書架上的藏書皆是關於三教神通,並非經過玄聖刪改後的版本,而是最初版本。


    世家子弟們各有所長,秦淩閣可以在皇城大陣中修煉,張月鹿可以在鎮魔台上修煉,姚家子弟便可以在此書樓中修煉。


    不過姚裴今天不是來修煉的,她要去忘劍峰。


    忘劍峰是造物工程核心所在,也曾是玄聖避世隱居之所。


    姚裴的目的地便是這裏,她先前受齊玄素所托,往劍秀山忘劍峰一行,關於這件事,就連齊玄素本人都已經遺忘了。


    姚裴當然沒有忘。


    她之所以答應齊玄素的請求,不是因為她和齊玄素的感情多麽深厚,也不是因為她天生叛逆,隻是一個出於理性的選擇。


    如今的姚裴號稱忘情,也的確不會受到太多情感因素的困擾。


    姚裴作為姚家的核心成員之一,也許不能知曉地師的通篇謀劃,但肯定比外人知道得更多,更詳細。


    正如張月鹿不認可天師,清微真人不認可國師,姚裴也不那麽認可地師。


    雖然姚司口口聲聲說著姚家大興,但於公而言,地師的行為首先是對道門造成了極大的破壞,於私而言,姚裴也不覺得對自己是什麽好事。


    當年指洛水發誓之人,縱然奪得了天下,得逞一時,最終也難逃子孫後代被屠戮殆盡的下場。


    一飲一啄豈非天定?


    姚裴認為,姚家縱然得逞一時,也不能長遠,地師發動宮變,必然是遺禍子孫之舉。日後一旦有人撥亂反正,必然要清算整個姚家,怕不是要將姚家連根拔起,從此在道門除名。


    姚裴也有幾分識人之能,她觀地師,恐怕不是為子孫後代計之人,而是那種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之人。


    換而言之,地師是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之人。


    地師今天可以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犧牲道門,那麽地師明天是否可以為了自己的目的犧牲姚家?


    這並非不可能的事情。


    這符合姚裴的利益嗎?


    恐怕這不符合姚裴的利益。


    再有,如果說姚裴之前還有幾分猶豫,那麽齊玄素被控製之後,姚裴反而下定了決心。


    若是地師果真取代了齊玄素,姚裴未來的出路在哪裏?


    兩人可是歲數相仿,不存在什麽新老傳承,結果還是齊玄素做大掌教,她還是靠邊站,這有什麽區別?


    百年之期一到,齊玄素該飛升的時候,姚裴也該飛升了,更不必說姚裴上麵還有一個姚懿,地師之位也要等上幾十年。


    姚裴這輩子也上不了位。


    當初在萬象道宮上宮進修的時候,姚裴還未像今日這般忘情如此之深,也曾跟齊玄素說起過她的理念,可見姚裴還是有慨然天下之誌。


    七代大掌教在位的時候,雖然用齊玄素取代了她,但對於姚裴來說,一個名正言順的地師之位還是十拿九穩,基本沒有太大疑問,畢竟她不僅是姚家子女,還是大掌教的外甥女。


    關鍵就在於“名正言順”四個字,正常上位的副掌教大真人仍舊是道門領袖之一,同樣可以影響道門決策,引領道門方向,甚至在自己的轄境,可以自行製定政策,擁有極大的自主權。


    可如今呢,姚家成了叛逆,就算她還能上位地師,也成了名不正言不順的非正常上位。而且等她上位的時候,也差不多到了該清算的時候,前人作孽,孽債卻要應在她的頭上。


    一來二去,本該到手的地師之位還是地師之位,並沒有變成大掌教尊位,卻從正常繼承變成了造反上位,她不但沒有得到更多,反而失去了大義法理名分。


    別說什麽姚家千秋萬代,除非能把張家、秦家、李家連根拔起,否則這三家作為道門的原始股東肯定要撥亂反正,進行清算。


    哪怕是一劫仙人,也敵不過這三家聯手。


    更大的可能是,地師得償所願之後,飛升離世,把爛攤子丟給後人,讓後人償付代價。


    顧全大局不在大局裏,不惜代價在代價裏。


    那麽姚裴便不得不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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