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齊玄素占據優勢,但他並不想跟淨獅子大士撕破臉,更不想因為此事影響佛門內部形勢,所以才提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案。


    齊玄素進入佛國之後,就見一輪烈陽高懸。


    中原佛門並不過分推崇大日如來,真正推崇大日如來的是西域佛門。在佛道之爭的初期,中原佛門幾乎是一觸即潰,沒有任何阻力地選擇投降,然後根據遠近親疏,分別融入道門和儒門,隻剩下少部分人,被道門留下用來擺花瓶,表明三教合一的理念,占住中原佛門這個位置。


    如果道門真把中原佛門給除名了,肯定會冒出許多牛鬼蛇神來搶奪中原佛門的旗號,自稱中原佛門的繼承人,西域佛門、南洋佛門也會自稱正統,那麽道門就必須留下一個在自己掌握之中的中原佛門,哪怕是個空架子,也要占住這個生態位。


    在中原佛門投降之後,佛門的中堅力量就變成了西域佛門,所以如今的佛門神通中經常可以看到以大日如來法相為根本的各種太陽。廟小妖風大,佛門太陽多。


    太陽高懸天上,仿佛一隻眼眸,俯瞰蒼生,在太陽之下,佛光如海,一時間日光和佛光混雜一處,讓人分辨不清。


    此處天地空曠,難免有枯燥之感。


    可隨著齊玄素不斷前行,驀然之間,在視線中出現了一堵黑壓壓似比天高的高牆,又像是烏雲在似遠又近的地方下垂,極為震撼。


    這是一座地上神山,沐浴在太陽光輝和佛光的雙重交織之下。


    齊玄素曾經見過很多山,諸如雲錦山、太平山、北邙山、地肺山等等,還有支離破碎的靈山和萬山之祖昆侖,但很少有這種震撼感覺。


    一馬平川的大平原上,突然平地而起一座烏雲一般黑沉的大山,這與在群山連綿之地見到險峻高峰,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因為在群山之中,再險再奇的高山都不足為奇,因為循序漸進,層層拔高,哪怕是昆侖,也難以顯現雄偉,唯有在此等平原之上,拔地而起一座高山,好似平地起高樓,沒有半點鋪墊起伏,極盡的落差,才能顯現出極致的震撼。


    仔細看去,這座神山似乎懸浮於大地之上,並不與大地相連。


    這顯然不是人間之山,倒像是傳說中的佛門神山須彌山。


    繼續往須彌山而去,離得尚遠,便已經看到那座起始於半山腰的“佛城”,一直延伸至山巔。


    層層分布,各殿宇層次分明,在太陽的照射下和佛光的映襯下,無數金色的琉璃瓦熠熠生輝,普照十地八方,愈發襯得這座“佛城”神聖莊嚴。


    隨著齊玄素距離須彌山越來越近,齊玄素還發現佛寺周圍的山壁上有無數個佛窟,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五尊百丈大佛。


    最東方的是藥師王佛,身旁有日光普照菩薩和月光普照菩薩,正是東方三聖。


    最西方的是阿彌陀佛,身旁有大勇大勢至菩薩和大悲觀世音菩薩,乃是西方三聖。


    最上方的是過去燃燈古佛,最下方的是第五佛彌勒菩薩,因為彌勒是未來佛,其時代還未來到,所以此時還在兜率院內為菩薩,又稱彌勒佛祖、東來佛祖、未來佛祖。


    位於正中位置的便是掌管現在中央婆娑世界的第四佛,現在佛,即是世人口中所稱唿的佛祖。身旁左右隨侍文殊菩薩和普賢菩薩,合稱華藏三聖。


    藥師王佛、阿彌陀佛與佛祖合稱橫三世佛,燃燈古佛、彌勒菩薩又與佛祖合稱豎三世佛。


    除了這五尊主佛之外,便是大大小小的佛陀、菩薩、羅漢、金剛,環繞於五佛的四麵八方。


    齊玄素凝神細觀各異佛像。


    有立佛、臥佛、坐佛,佛有各態,有佛持無畏印,有佛持內獅子印,有佛持蓮花印,有佛持外獅子印。


    菩薩如林,有菩薩持寶瓶印,有菩薩持內縛印,有菩薩持外縛印。


    佛陀菩薩中還有五大明王,居中不動明王手結不動明王印,寶相莊嚴。左側有天女飛天,右側有護法伽藍。左下方有諸羅漢,右下方有金剛天王。


    諸佛之下,是天人八部眾。


    萬佛叢林,暗藏妙法。


    此乃那爛陀寺,中原名為大雷音寺。


    在那爛陀寺中,有著無數佛子,同樣沐浴佛光,不事生產,隻是專心誦經,有若實質一般的佛音化作肉眼可見的梵文,匯聚成一條長河,盤旋而起,最終匯聚入上方的太陽之中。


    齊玄素可以感覺到,這些佛子並非虛假幻象,而是真實存在。他們生前也許是虔誠信徒,死後被接引入這方佛國之中,化作佛子。雖然此地並非真正的極樂世界,但對於普通人而言,區別不大。正如在過去的時候,世人將昆侖洞天視作地仙界,對於不能飛升之人來說,是真是假都無關緊要了。


    齊玄素早就聽說過佛門的這等手段。


    為了保證神國不朽,將信眾的魂魄收入自己的佛國之中,使其獲得重生,並隨著佛國長生不死,有看似得長生,實則不得自由。隻是普通信眾多愚,不會覺得受到拘束,反而認為這是莫大的恩賜。


    於是佛陀的佛國之中總有數不清的佛子,用佛門的話來說,就是恆河沙數。這些所謂的佛子,日夜誦經不停,維持佛國不會衰落,也不斷加固佛陀的金身。


    不過佛國內永恆不變,無論是信眾也好,還是佛子也罷,千百年來始終重複一件事,難免麻木不仁,麻木則無所謂虔誠,能夠提供的願力便大為減弱,於是佛門又創造出了六道輪迴,使得佛國內的信眾們不斷輪迴重生,洗去過往的記憶,重新開始,煥發活力,自然就不會麻木不仁。這便是極樂世界。


    婆娑世界更進一步,能夠使信眾以鬼仙奪舍的方式降生人間,在人間曆練百年後再重歸佛國,流水不腐,戶樞不蠹。而這部分人往往都是有大智慧和大毅力之人,重歸佛國之後,也不再是普通佛子那麽簡單,而是會成為佛陀的從屬。


    故而佛門中人相信來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的確是來生,隻是這種來生與永世不得解脫,又有多少區別,那就見仁見智了。


    不過淨獅子大士並未在此方佛國中建立起六道輪迴體係,所以這些佛子已經十分麻木,就像被熬幹了藥渣,能夠提供的神力相當有限。按照道理來說,以淨獅子大士大乘菩薩的境界修為,就算不能構建大覺金仙的婆娑世界體係,僅僅構建一個六道輪迴體係還是不難。


    正當齊玄素想要一探究竟的時候,忽而聽到淨獅子大士的聲音響起:“心不住於身,身亦不住心,而能作佛事,自在未曾有,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話音落下,整個世界忽然陰陽顛倒,乾坤錯亂,變為天在上,地在下。


    須彌山變為了倒懸之山,那爛陀寺也變成了倒懸之城。


    原本的輝煌佛光消失不見,太陽隱去,天地間黑暗一片。


    正在誦經的佛子們沉寂了,雙眼之中透出瘮人的紅光。


    淨獅子大士的聲音繼續響起:“無妄想時,一心是一佛國;有妄想時,一心是一地獄。眾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獄。菩薩觀察妄想,不以心生心,故常在佛國。”


    “若不以心生心,則心心入空,念念歸靜,從一佛國至一佛國。若以心生心,則心心不靜,念念歸動,從一地獄曆一地獄。”


    “若一念心起,則有善惡二業,有天堂地獄;若一念心不起,即無善惡二業,亦無天堂地獄。為體非有非無,在凡即有,在聖即無。聖人無其心,故胸臆空洞,與天同量。”


    在齊玄素的視線之中,那爛陀寺不再是神聖莊嚴之地,而是變成了一方魔窟地獄。


    然後齊玄素知道淨獅子大士為什麽不構建六道輪迴體係了。


    因為淨獅子大士本就不是為了產生神力,而是用來傷人困人的。


    在佛國倒轉之後,佛寺變為魔窟,這些已經被榨幹的佛子也化作魔頭,一湧而出,黑壓壓如海一般漫湧。


    齊玄素隨手一揮,斬殺魔頭無數,不過洶湧業力也隨之而來,附著身上,加深了齊玄素與此方世界的聯係。


    殺得越多,業力越深,齊玄素也就越難脫身。


    如同身陷泥潭,逐漸沉淪。


    淨獅子大士道:“小掌教,恣意殺戮,可覺得精神漸爽?你一念心起,以心生心,心心不靜,念念歸動,從一地獄曆一地獄,我這佛國便是你的地獄,你又如何逃得出貧僧的手掌心?”


    齊玄素已然明白幾分。


    此處佛國的關鍵在於一個“心”字,一切唯心而生,若能勘破,不過一念之間,若不能勘破,縱有大力,無處施展。


    所以此地與鼎中世界不同,齊玄素本身就成了牢籠的一部分,無法憑借“影罡解離神刃”強行破開此方世界。


    心做樊籠,如何掙脫?


    你手中利刃殺得了別人,你手中利刃殺得了自己嗎?


    齊玄素,時隔多年,雖然不是在五行山下,但是在五指之間,你可能定得心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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