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衡華也跟隨皇帝參加了典禮,也許她的宗室身份不如三王,但她還是李家未來的宗婦,那就不一樣了,所以有這個資格。


    秦衡華和一眾朝廷中人雖然沒有在紫霄宮裏麵等著,但也沒走遠,還是要等候皇帝陛下,畢竟朝廷和道門不一樣,規矩大得很。小殷也就是生在了道門,這要是生在朝廷,肯定會失去所有的快樂,每天都是愁眉苦臉。


    秦衡華遠遠看見小殷跟齊玄素打打鬧鬧往紫霄宮走去,輕輕歎息一聲,有些羨慕。


    作為一個女人,她倒是不怎麽羨慕張月鹿,這種事情各花入各眼,也許張月鹿覺得齊玄素很好,齊玄素也覺得張月鹿很好。


    可在外人看來,卻是未必,隻會覺得這兩人多少有點臭味相投了,畢竟張月鹿“霸道”,齊玄素“城府”,都不是什麽好脾性。


    張月鹿的霸道就不多說了,這是一種誤解,也是道門中人極深的刻板印象。


    至於齊玄素的城府,也許齊玄素身邊人不覺得如何,可在外人看來,齊玄素很少表露感情,似乎是和光同塵,與人為善,在張月鹿的襯托下,更顯得好脾氣,會做人。


    可偏偏齊玄素升得飛快,在道門的內部鬥爭中屢有突出表現,文能安撫老道士,武能肅清道府上下內外,不愛財貨,不愛女色,隻對手中權力有興趣,嘴上客氣,下手無情,絕非良善。難道不城府嗎?


    齊玄素偶有幾次真情流露,隻是與身邊人有關,其他人哪裏見得?


    最起碼在秦衡華看來,齊玄素總是麵上不顯,具體心中如何所想,那就隻有他自己知道了。笑不是真笑,怒也不是真怒,不過都是態度,真是喜怒不形於色,這樣的人,哪個敢喜歡?


    所以她不羨慕張月鹿,真要把她放在張月鹿的位置上,她隻怕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走不到對岸。


    也許隻有張月鹿這種天生自信的女子,自信人生一百年,會當縱橫九萬裏,才能鎮得住齊玄素這樣的人。


    李長歌反而不像齊玄素這般,她覺得挺好。


    不過作為一個女兒,她很羨慕小殷。


    因為皇帝作為一個父親,其實與秦衡華眼中的齊真人很像,喜怒不形於色,哪怕在子女兄弟麵前也是如此,讓人總覺得頭上壓著一片天,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來。


    可秦衡華發現,齊玄素作為父親的時候,反而沒有那麽多偽裝和麵具,嬉笑怒罵出自真心,對女兒的寵愛皆是本意,父女相處,沒有那麽多的規矩束縛,樂享天真,如何能不羨慕?


    從小殷的角度來看,她的童年不能說圓滿無暇,可多年之後,也定是極好的迴憶。不像是她,自小便養在高牆之內,是別人口中見不得人的去處,富貴難言不假,應該知足也不假,畢竟還有那麽多自小就不知父母是誰的人,齊玄素就是其中一員,至今還在找補,可她還是覺得有些難以言說的遺憾,最終隻能一聲歎息。


    有些事情,羨慕不來,也強求不得。


    齊玄素並不知道秦衡華心中所想,他的主要精力還是要放在秦淩閣的身上。雖然表麵上要輕視秦淩閣,但態度上一定要重視,秦淩閣和他背後的勢力敢主動出擊,肯定是有些手段,不會打必敗之仗。


    不得不說,作為對手,朝廷的體量比任何一道都要大,畢竟朝廷不僅僅是北道門,還是半個儒門,皇帝鐵了心要跟大掌教掰手腕,勝負姑且不論,的確是有資格的。


    隻有第二道士配和第一道士對抗。


    齊玄素的主要對手也一下子從李長歌變為秦淩閣。看待朝廷要一分為二,一半是道門,一半是儒門。皇帝當然是總領儒道,可繼承人們多半沒有這個本事,所以要分為兩半,秦權驍繼承了道門的一半,秦淩閣繼承了儒門的一半。


    當然不容小覷。


    待到次日,齊玄素如約前往金闕。


    紫府主要就是兩個建築群,一個是大紫霄宮,一個是金闕,然後再加上一個紫微堂。


    不談紫微堂這個添頭,紫霄宮和金闕的格局仿佛太極雙魚,玄聖當初設計金闕,就是為了製約大掌教的權力,所以陰陽平衡的寓意倒也不算錯。


    金闕當然不小,不談引申為道門決策中心的含義,狹義上的金闕就是那個議事所在,廣義上的金闕則是一大片宮殿群,各有用途,赤明宮就是其中之一。


    齊玄素和秦淩閣的切磋地點定在了金闕,卻不是金闕議事所在,而是金闕的返真殿。


    齊玄素還是第一次過來,乍一看去,似乎沒什麽稀奇,不過真正穿過殿門之後,就好像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不見梁柱門窗,反而是草木泥土的氣息撲麵而來,青翠之色映入眼簾,放眼看去,鬱鬱蔥蔥一片,竟是一方山野世界。


    不過齊玄素很確定,這裏並非昆侖洞天,而是自成一方世界。其實到了這般境界之後,道本無形,無論是巍巍道殿,還是山野之間,都在一念之間。就拿眼前的景象來說,清幽雅致,古樸自然之中透出“真實”,無論是山川草木,還是飛鳥走獸,都真實到無從分辨。


    此時已經好些人到了,分散在山林之間,有人坐在大石上,撫琴奏樂;有人漫步林間,三兩笑談;還有人化出了一方亭台,正在其中對弈,旁邊許多人觀棋不語。


    這就有點意思了,大約便是許多人認為的仙家氣象,不是整天議事,搞得那麽庸俗。


    其實不涉及根本利益的時候,誰不會裝高人?清靜無為,怡然自得,仙風道骨。隻是事到臨頭,就顧不得那麽多了,顧不上吃相了。


    齊玄素步入其中,不斷有人跟他打招唿,齊玄素一一還禮。


    其實齊玄素算是來得很晚了,三師不來,大掌教和皇帝是大軸,那麽他這個當事人就是壓軸。


    百裏振業、蘇元載、裴小樓、石冰雲還有許多真人結伴過來。


    蘇元載玩笑道:“天淵,咱們都是域外天魔肚子裏滾出來的,可別丟份啊。”


    裴小樓道:“對,精神點。”


    石冰雲唯恐天下不亂:“你是縱橫南北的大將,可不能輸給個白麵書生,拿出當年一條命死好幾迴的狠勁,看他怎麽辦。”


    齊玄素還沒說話呢,小殷已經備受眾人鼓舞,一撩鶴氅的下擺,大聲道:“草!”


    齊玄素當時就被小殷給震住了。


    小殷趁此機會擺了個架勢,凜然說道:“秦淩閣一個宗室旁支出身,被革了親王爵位的庶人,憑什麽在這裏耀武揚威啊?”


    眾人紛紛給小殷叫好。


    “好。”


    “好樣的。”


    “英雄出少年。”


    “老子英雄兒好漢。”


    “好,好樣的,看他怎麽辦。”


    齊玄素差點沒繃住,平時沒看出來,這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簡直就是好事之徒。


    就在這時,大掌教到了,人未至聲先到:“是誰在叫好啊?”


    瞬間鴉雀無聲,眾人皆是眼觀鼻鼻觀心。


    片刻之後,就見大掌教夫婦二人攜手而至,眾人紛紛行禮。


    齊玄素一把扯過正在起範兒的小殷:“小殷,你給我住口,誰教你說的這些混賬話?”


    大掌教夫人開口道:“你住口。子不教,父之過,不要隻知道怪孩子,你要多反思自己,盡到為人父母的責任了嗎?”


    眾所周知,慈航真人的弟子最多,慈航真人有著極為豐富的教育經驗,平時不管,孩子犯了錯誤就又打又罵,那是不行的。


    不能不教而誅。


    這和用人是一樣的道理,要注意時時檢查,幫助屬下總結經驗,糾正錯誤,有委托而無檢查,及至犯了嚴重的錯誤,方才加以注意,不是愛護屬下的辦法。


    齊玄素對待小殷也是如此,要時時教導,及時糾正錯誤,若是等到小殷犯了大錯,方才加以注意,不是愛護。


    齊玄素隻能低頭認錯,承認是自己平日裏忙於公務,對孩子疏於管教,誰之過也?我之過也。


    小殷得了靠山,又神氣起來,雙手叉腰,挺胸抬頭。


    與此同時,皇帝一行人也到了。


    今天的皇帝既沒有做人間帝王的打扮,也沒有做第二道士的打扮,而是一身常服,不過周身龍氣仍舊遮掩不住,威震諸天。


    皇帝到來,眾人自然要行禮,皇帝揮手道:“此等山清水秀之地,讓人見之忘俗,就不要過分拘於俗禮了,大家隨意便好。”


    大掌教說道:“今天的主角是玄素和淩閣,閑話少敘,還是把舞台交給年輕人吧。”


    皇帝微微點頭,看了秦淩閣一眼。


    秦淩閣會意,走上前去:“久聞齊真人大名,望齊真人不吝指教。”


    齊玄素道:“不敢當‘指教’二字,我還是那句話,咱們互相切磋一下。隻是不知道秦先生想要如何切磋?”


    秦淩閣道:“不知齊真人可曾聽說儒門仙物‘天下棋局’?”


    齊玄素臉色一肅:“當然聽說過。”


    其實秦淩閣提出要跟齊玄素切磋一下的時候,齊玄素就大概猜到了這件仙物,這的確是一件能夠抹平雙方修為差距的仙物,甚至其他仙物也不好使,還真讓齊玄素猜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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