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從姚懿那裏離開,隻覺得白來一趟。


    姚懿的設想很好,而且是大手筆,若是能夠成功,別說一個西域道府,整個道門的經濟都提振上去了。


    問題在於,怎麽推動?怎麽立項?


    就憑齊玄素?


    如今的齊玄素的確可以說是位高權重,可他還沒到直接參與金闕決策的地步,他要有這個本事,也不必來找姚懿了。


    想要完成這個偉大藍圖,最起碼得等東華真人成為大掌教,才有那麽點可能。甚至清微真人都不行,因為太平道的重心在海貿,清微真人成為大掌教後隻會進一步發展海貿,而不會去開辟陸地商路。


    齊玄素算是看出來了,姚懿不願幫這個忙。


    因為姚懿認為西域道府是個大窟窿,他不願意拿太平錢莊的錢去填這個窟窿,一旦西域道府還不上,出現大麵積的壞賬,他是要負責任的。


    不過姚懿又不好直接拒絕,不管是看在東華真人的麵子上也好,還是看在七娘的麵子上也罷,亦或是齊玄素本人的麵子,總之姚懿並不想在這件事上得罪齊玄素。


    所以他用了這麽一套說辭,把齊玄素應付過去——隻要金闕願意推動重開古商路的重大項目,太平錢莊立馬出錢。


    這就是一個悖論。


    必須殺了這個妖怪得到內丹才能煉製飛劍,想要殺掉妖怪則必須擁有飛劍。


    太平錢莊這條路不通,齊玄素隻好把希望寄托於度支堂那邊。


    在見雲青瓶之前,齊玄素先去見了雲鳳卿。


    其實這幾家都距離不遠,從姚家出來,沒多遠就是張家,張拘成不在,隻有雲鳳卿在家。


    雲鳳卿邀請齊玄素喝茶。


    “天淵,你可是大忙人,等閑見不得人。”雲鳳卿親自給齊玄素斟茶。


    齊玄素用手虛扶青玉茶杯的外壁:“別說雲伯母了,便是青霄,見上一麵也著實不易。委實是最近世道不太平,事情是一件接著一件,不僅讓人片刻不得閑,還要讓人喘不過氣。”


    雲鳳卿道:“凡事總有兩麵,忙是忙了點,功勞也大,你已經是道門最年輕的掌府真人,未來還會是最年輕的掌堂真人。”


    齊玄素順勢叫苦:“什麽掌堂真人,能保住這個掌府真人的位置就謝天謝地了,如今西域道府的財政問題很大,若是在我任上出現意外,我難辭其咎。”


    雲鳳卿笑了笑:“沒有這麽嚴重吧。”


    齊玄素道:“我也不瞞伯母,如今道府都快發不出例銀了。”


    雲鳳卿也是聰明人,伸出纖細手指虛點了齊玄素一下:“難怪人家都說太微真人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今天來見我,是打度支堂的主意。”


    齊玄素也不否認:“伯母明鑒。”


    雲鳳卿歎了口氣:“我那位堂姐脾氣古怪,又與慈航真人有些嫌隙,倒是談不上深仇大恨,頂多算是意氣之爭,不過女人的脾氣嘛,你也知道,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


    齊玄素笑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這個道理,我自然是懂的。”


    雲鳳卿喝完了杯中茶:“宜早不宜晚,我們現在就去度支堂。”


    度支堂作為財神爺,架子可不是一般大,別說齊玄素了,就是薑大真人也要頭疼幾分。


    就在齊玄素之前,五娘已經來過一趟了。


    這就不得不提當年佛道之爭遺留下的問題——看看佛門做了多少孽,道門沒能實現裁撤三道是佛門的問題,這個也是佛門的問題的。


    其實就是道門攻打佛門,戰線長,時間長,所以當時的金闕規定,一場較大戰事結束後,掌軍真人要派人到度支堂進行報銷——這是道門的最後一場全麵戰爭,當時是戰時體製,所以不止有一位掌軍真人,而且是多位掌軍真人同時存在。


    所謂的報銷,其實就是度支堂對這場戰事行動的各項開支進行一次審計,看有沒有違規行為,最後要由度支堂出具一份審計報告。


    這就是卡脖子的手段了。


    按照不成文的規矩,掌軍真人或者掌府大真人要拿出報銷金額的半成左右交給度支堂。


    這倒不是度支堂的掌堂真人揣進自己的腰包裏,更不是辦事的道士貪了,而是會進入度支堂的小金庫,入公賬明細,最後用來給度支堂上下發放福利。大到掌堂真人和諸位副堂主,小到看門的靈官、服務的道童、清潔衛生的道民,人人有份。


    按照規定,度支堂的核銷不結束,就視作戰事還沒有結束,出了什麽問題都是掌軍真人或者掌府大真人的責任。


    報銷結束則視作戰事結束,領軍的真人便沒有責任了,再有什麽問題,是度支堂這邊的問題。


    這個潛規則一直到了今天,成為曆史遺留問題,不因誰做掌堂真人而改變,就是清微真人或者東華真人來了,該給也得給,這已經是度支堂自身的意誌了。


    就算你把辦事的人拿下,再換另外一個人來,也要按照這個潛規則行事,不然就是損害度支堂上下的利益,會無法在度支堂立足。


    當然了,以東華、清微兩位真人的權勢,如日中天,鐵了心不按潛規則來,度支堂也不能怎麽樣,大不了嚴格按照規章製度辦事,認真核銷個幾年,誰也不能說不對。


    畢竟你們兩位還沒做大掌教不是?


    就算是大掌教,也隻能下令某一次戰事毋庸審核,總不能次次都專門下令,除非把這個審核製度給廢除掉。可真要廢除掉,難道就不怕掌軍真人們亂報軍費嗎?


    有些事情,可輕可重,可急可緩,都是合法合規。


    由小見大,度支堂是真不好打交道。不是齊玄素過來鬧上一通就行了,他還沒有這麽大的臉。


    達尊衝突結束了,五娘作為掌府大真人負責報銷,總之是焦頭爛額,幹脆把事情丟給龍小白處理,這條小龍哪裏處理過這種事情,哪裏跟度支堂的老油子道士打過交道,完全懵了,隻能硬著頭皮上。


    小殷這個正牌秘書則在享受生活,吃吃喝喝,讓五娘愈發堅定了換一個秘書的想法。


    不是不喜歡小殷了,是小殷真不適合幹這個。其實小殷給自己的定位還真沒錯,沙場宿將,她是適合衝鋒陷陣的。


    在雲鳳卿引薦下,齊玄素很容易就見到了雲青瓶。其實齊玄素直接登門求見,大概率也能見到雲青瓶,不過沒有雲鳳卿的麵子,雲青瓶可能不會交實底,畢竟這還是兩人第一次打交道。


    當然,這不是齊玄素第一次見雲青瓶,在一些公開場合,各種典禮上,齊玄素已經見過雲青瓶很多次了,知道雲青瓶長什麽樣子,隻是沒有深入交流。


    大概是因為雲鳳卿的麵子,雲青瓶沒有擺出拒人千裏之外的架勢,秘書上茶之後,便讓秘書出去,簽押房中隻剩下三人。


    雲青瓶開門見山:“我知道齊真人的來意。”


    齊玄素笑了笑:“如此說來,就不用我再去介紹了。”


    雲青瓶道:“關於西域道府的情況,說句不好聽的話,我可能比齊真人更了解。早在去年這個時候,有關報告就已經送到了我的案頭上。我也不瞞齊真人,如果能批,我早就批了,不必等到現在。”


    齊玄素道:“此一時彼一時,當時的西域道府還算太平,如今的西域道府剛剛經曆了達尊衝突,千瘡百孔,說是百廢待興也不為過,正是需要金闕支持的時候。”


    雲鳳卿也幫著齊玄素說話:“姐,左右天淵都不是外人,該幫還是要幫一下的。”


    雲青瓶看了她一眼:“齊真人是慈航真人的女婿,又不是你的女婿。”


    “這是什麽話。”雲鳳卿道,“青霄不僅是慈航真人的弟子,更是張家的孫女,天淵首先是張家女婿,然後才是慈航真人的女婿,我這麽說有什麽問題?”


    雲青瓶道:“就算是張家女婿,那也不是你的女婿。”


    雲鳳卿故意用手抹了抹眼角:“姐,你不提這事也就罷了,你一提……我隻有玉月這一個孩子,她被姓李的騙了,張拘成為了狗屁名聲,不肯出手,我因為這件事幾乎跟他鬧翻,到最後還是得天淵出手,毀了李命煌的前程,算是給我出了這口惡氣。什麽叫自家人?這就是自家人。”


    雲青瓶沉默了,作為一個事業有成的女道士,而且是高位女道士,她是不曾婚配的,所以沒有孩子,妹妹的女兒對於她來說,不能說視如己出,也相去不遠。


    既然雲鳳卿這麽說了,雲青瓶也著實不好說什麽。


    要不怎麽說人情債最難還。


    對於齊玄素而言,這算是好人有好報了,他當初執意把李命煌拿下,這才有雲鳳卿今日的報答。


    如果沒有雲鳳卿,僅憑齊玄素,就看雲青瓶這個油鹽不進的性子,不知要費多少工夫。


    過了片刻,雲青瓶緩緩說道:“也罷。不管怎麽說,齊真人都不是為了一己私利,而是為了西域道府,那我便批了吧。”


    齊玄素終於了結一樁心事,不由長舒一口氣。


    至於到底批了多少,隻能說不多也不少。


    最起碼明年一整年的道府開支有著落了,其中也包括道士們的例銀。


    出來度支堂後,齊玄素先是向雲鳳卿表示感謝,雲鳳卿以一句“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輕輕帶過。


    齊玄素又聯係了李朱玉,讓她做好與度支堂的對接工作,有什麽問題隨時聯係。


    李朱玉破天荒地誇讚了齊玄素一句:還是掌府真人麵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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