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玄素很少用這樣的目光注視七娘,這讓七娘很不習慣,多少有點倒反天罡了。


    “知不道。”齊玄素開口道,“意思就是知而不道。”


    七娘停下了抽煙的動作。


    齊玄素撇過臉去,不說話了。


    七娘用手裏的煙杆戳了下齊玄素。


    齊玄素沒有動靜。


    七娘問道:“生氣了?”


    齊玄素還是不說話。


    “你看你那個熊樣,還是個男人嗎?”七娘不客氣道。


    齊玄素伸手抹了抹眼角。


    “哭了?”七娘不可思議道,“堂堂齊大真人竟然哭了,這是多大的委屈?”


    齊玄素這才低聲開口道:“談不上委屈,隻是覺得好傷心。”


    七娘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齊玄素,竟是有些手足無措。


    齊玄素道:“我一直都說一家人,那就該一條心,我把你當親娘看待,你卻總是藏著掖著,你想過我的感受嗎?”


    這話說得很重,七娘放下手中煙杆,沒有說話。


    齊玄素假意拭淚道:“我可以為了張月鹿連性命都不要,那你想過沒有,我這條命是你給的,我也可以為你這樣做,我們都知道,姚祖肯定沒安好心,肯定有貓膩,我費盡千辛萬苦,就是為了從萬死之中覓一線生機,我不想死。”


    七娘長長歎了一口氣:“我從沒想過讓你死,我要讓你活著,作為齊玄素活著。我知道你現在不理解,我也很難跟你解釋清楚,不過你總有一天會理解的。”


    齊玄素輕聲道:“想過也好,沒想過也罷,就這樣吧。”


    七娘總覺得這話有點耳熟,好像在哪裏聽過,隻是來不及多想,隻能說道:“我知道你難,可是我也難,我們都勉為其難吧。”


    齊玄一直捂著臉的雙手分開一條線,露出一隻眼,偷偷觀察著七娘。


    七娘正兩眼望天,似乎在天人交戰。


    齊玄素的嘴角如小殷一般揚起一個弧度。


    七娘猛地迴過神來,迴頭與齊玄素的對視。


    齊玄素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然後變為尷尬的笑容。


    “你小子,竟敢用我的招數對付我?”七娘總算想起來了,這些話不就是她當初拿捏齊玄素的話術嗎?結果齊玄素改了改,直接拿來對付她。


    這還真是青出於藍。


    七娘也不客氣,直接一煙鍋敲在齊玄素的腦袋上。


    齊玄素捂著腦袋,有些可惜,隻差一點就成功了。


    畢竟是堂堂掌府真人,怎麽也到不了哭鼻子抹眼淚的地步,其實是他臨時起意,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不用點非常手段,七娘不會吐真言。


    現在看來,七娘還是說了不少真心話,隻是齊玄素仍舊不明白,為什麽解釋不清楚,以他現在的境界修為和身份地位,還有什麽不清楚的?


    隻是七娘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都勉為其難了,齊玄素也實在不好再問。


    七娘揪住齊玄素的耳朵:“你就學吧,好的不學壞的學,你今天敢學我,小殷明天就敢學你。小殷要是長歪了,你難辭其咎。”


    齊玄素道:“不會的,有老張鎮著她呢,等西域的事情差不多了,我讓青霄帶她幾天。”


    七娘將煙杆別在腰上,便要起身離開。


    齊玄素也跟著起身:“七娘,你不鑒賞下我說的那幅畫嗎?”


    “不看了,不就是四代地師姚月燕嗎?有什麽好看的。”七娘頭也不迴道,“她能嚇到你,可嚇不到我。”


    齊玄素一怔。


    七娘的話語中透露出一個重要信息,這幅畫好像比較有針對性。


    那麽他和七娘之間有什麽不同?硬要說最大的不同,那就是他擁有“長生石之心”了。


    難道是“長生石之心”的原因?


    不過來不及等齊玄素細想,七娘已經快要走出去了,齊玄素又道:“七娘,不要急著走,再住兩天。”


    七娘毫無誠意道:“必須走,因為我好傷心。”


    齊玄素跟在七娘的後麵:“那我錯了行不行?”


    “認錯?”七娘輕哼一聲,“好啊,現在就拿出一萬太平錢作為誠意,你有嗎?”


    齊玄素無奈道:“沒有。”


    “那不就得了。”七娘推門走出齊玄素的簽押房。


    外麵是秘書的房間,顏永真和柯青青原本在這裏閑聊,見七娘出來,全都站起身來。


    七娘不理會兩人,徑直向外走去。


    齊玄素跟在後麵:“開個玩笑而已,我以前都不生氣的,你也不要生氣。”


    “那能一樣嗎?”七娘轉過身,做了個止步的手勢,“我不是生你的氣,有沒有這一茬,我都該走了,我很忙的。”


    齊玄素還要說話,七娘提前打斷了他:“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這一次,七娘沒有了往日的散漫和玩世不恭,十分認真。


    齊玄素一下子怔住了。


    “我們。”齊玄素輕聲重複道。


    七娘一拉墨鏡,露出眸子,深深地望了齊玄素一眼:“一直都是我們。”


    說完這句話,七娘轉身就走,再也沒有停留。


    齊玄素也沒再跟著挽留,那句“好歹看一看小殷”被他咽迴了肚子裏。


    齊玄素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顏永真和柯青青都看傻了,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齊玄素,與平日裏那個喜怒不形於色的掌府真人截然不同,倒是更像一個活生生的人了。


    還是太夫人厲害,難怪大名鼎鼎的張首席都要頭疼這位婆婆。


    齊玄素目光掃過柯青青,有些驚訝:“你怎麽在這裏?”


    柯青青做過齊玄素的秘書,後來一直是張月鹿的秘書,少不了跟齊玄素這邊打交道,都是老熟人,說話自然比較隨意。


    顏永真代為迴答道:“真人,張真人跟你提過的,有關柯道友外放的事情。”


    齊玄素想起來了,張月鹿是跟他提過一句,打算讓柯青青外放到西域道府這邊,齊玄素自然不會反對,隻是當時齊玄素滿腦子都是別的事情,沒有顧上這一茬。


    齊玄素道:“我想起來了,我把這件事交給老胡去辦了。”


    掌府真人總掌人事不假,可掌府真人事務繁忙,不可能麵麵俱到,所以還有一個副府主作為輔助,一般就是第三副府主,也被稱為主管人事的副府主。


    在這方麵,道府和九堂差不多,比如在天機堂,主管人事的就是祝副堂主,在西域道府,則是胡教衝,他站隊早,又在道府的一係列變動中有過突出表現,所以被齊玄素提拔重用,雖然還是副府主,品級沒動,但春風得意,道府排名僅次於五娘、齊玄素、李朱玉、陸玉玨,在第五位。


    齊玄素吩咐道:“歸真,你去把胡副府主請過來,討論一下這件事。”


    顏永真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就在這片刻間,齊玄素已經完成了從兒子到掌府真人的角色轉變,重新恢複了往日的威嚴。


    沒過一會兒,胡教衝便到了,聽到是掌府真人有事,這位副府主差不多是一路縮地成寸,十分誇張。


    齊玄素的心思還是在其他事情上,也沒兜圈子,示意胡教衝請坐後,開門見山道:“老胡,我前幾天讓你考慮下小柯的事情,你覺得怎麽安排合適?”


    胡教衝當然不敢把齊玄素的話當耳旁風,已經有了大概的想法,不過還是要征求上司的意見:“府主是什麽想法?”


    齊玄素道:“小柯先是跟著我,後來又跟著張真人,時間已經不短了,總不能一直當秘書,該換個崗位曆練一下。所以我想讓她下去,從底層幹起,積累一些基層的經驗,老在上麵飄著,兩腳不沾地,鞋底不沾泥,這是不行的。”


    胡教衝心領神會,說道:“西域三十六縣,每個縣的麵積都能趕得上其他州的一個府,甚至更大,隻是人煙太少,所以隻是縣的編製。既然府主想要曆練柯秘書,那麽我覺得三十六縣之一的捐毒縣比較合適,這裏位於昆侖和大雪山之交,是古商道的必經之地,讓柯主事去捐毒縣做天罡堂乙等分堂的輔理,兼任當地首席主事,不知府主以為如何?”


    齊玄素想了想,說道:“這樣安排很好,讓她到艱苦又重要的地方去,不要讓別人說是下去鍍金的。”


    胡教衝道:“好的,這個我來辦。”


    齊玄素不再多說什麽。


    過去他總幹二把手,甚至是三把手,自然沒有這種想安排誰就安排誰的權力,如今做了掌府真人,終於有了這個權力,像這個層級的任命,甚至不必上府主議事,齊玄素一個人就定了,底下的人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柯青青此時也有些心情複雜,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不過能理解齊玄素的苦心,要腳踏實地幹出成績,上麵的人才好幫她說話。


    齊玄素問道:“繼任的人選定了嗎?”


    柯青青覺得齊玄素是在明知故問,不過還是迴答道:“定下了,是江南道府的柳湖道友。”


    齊玄素點了點頭。


    這也是齊玄素和張月鹿早就商量好的,讓柳湖跟在張月鹿身邊,好好學習一段時間。


    畢竟秘書製度就是變相的學徒製度。


    齊玄素最後說道:“青青,我當初把你從帝京道府帶了出來,雖然天南海北跑了不少地方,但真正的基層你還是沒有接觸過,這是一個欠缺,你想要以後有所發展,這個缺口必須補上,你能理解嗎?”


    柯青青正色道:“我能理解。”


    齊玄素道:“那就好。你現在可以準備了,日後大有可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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