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前想是自己長久以來的生活環境太過和平,還是因為現代文明下這種家族競爭減少很多。總之自從到了這個世界之後,這種事情就一直沒斷過,很難適應。


    不禁想到那句電影台詞: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說的一點沒錯。


    白前看著眼前的人,問道:“景西呢?”


    被他紮了一刀的黑衣人垂首斂目,答曰:“不知。”


    白前把景西那塊墨玉放到桌上,繼續問:“那他叫我來幹什麽?”


    他第一次見到景西時,景西一身墨色,外袍也不帶一點花紋。隻有腰間這塊墨玉帶鉤,邊緣處有一絲暗紅的雜紋。白前對景西這個形象記的很深,一舉一動都像是刻錄光盤一樣,存在腦子裏。


    那兩個人不說話,白前又掏出那兩塊黑絲巾,放在墨玉旁邊:“那告訴他,我找他有事。”


    白前等到深夜,景西才避開旁人耳目到那小宅子裏見他。黯淡的油燈下能看出來景西一身華服,織金菱紋緞袍,高冠束發,儼然是正裝的樣子。


    是另一番模樣。


    景西進了門,也不說話也不坐,就站在門檻前,悶聲等著對方先開口。


    白前將那兩塊絲巾丟過去,也拿不出一貫的平和親善語氣,隻講公事:“這是什麽圖?”


    景西這才湊過來,借著光仔細的看那上邊繡的圖樣,卻突然變了臉色,反問:“荷酒地形圖,以及帝君行宮。你從哪裏得的?”


    白前將撿來的那個麵罩也拿給他看,沉聲道:“黑衣人——不是你手下那些。”


    景西暗自思索,臉色越來越沉,忽然轉身開了門,叫道:“葉鳴!快!加強守衛,他們要行刺帝君!”


    葉鳴滿麵震驚,卻也不問,直接領了那兩個黑衣人從側門出去。


    景西迴身時,白前已經將那個麵罩重新收起來裝好了。景西遲疑片刻,問道:“你要迴藩溪?”


    白前淡然道:“是。”


    景西的拳頭緊了幾分,骨節泛白凸起,良久才接道:“我派人送你。”


    沉悶的聲音在夜色中不斷下降,j□j燥的空氣榨幹水分,又凍結成堅硬的利箭,向四麵八方發射。景西轉身,再沒有別的話。


    白前忽然歎了口氣,叫住他:“景西。”


    月色清朗,印著一片明淨。景西站定,聽白前問道:“這次的事,你沒什麽想解釋的?”


    景西冷聲:“沒有。”


    白前啞然,苦笑一聲,說道:“對你的好感全沒了。”


    景西微怔,握拳的手顫了顫,還是不發一言,徑自出門了。


    白前補一句:“你這人真煩。”


    話到一半,景西人已經邁了出去。門還敞開著,月光灑進來,稍微有些涼。白前坐在方凳上,指尖在膝蓋上打著圈。


    誠如之前所想,他並不是不能理解景西。二十歲正是打遊戲、逃課、睡大覺的年紀,本該沒心沒肺的放肆。如今他卻不得不扛起眼前的重擔,將公事放在生活的重心上,為了全局悶著頭向前衝。


    白前覺得他也挺可憐。


    但心裏就是堵了一口氣,憋的整個人都快要爆炸了。白前指尖停頓,抓起手邊的拐杖,跟了出去。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刃上膝行,疼的鑽心。白前知道這條廢腿已經落了病根,知道自己即使取迴另一條義肢也不可能像之前那樣行走。無法明確劃分責任,但景西完全逃脫不掉。


    白前扒著門框穩住身體,叫道:“景西!你給我迴來!”


    景西聞言立即迴頭,眉目間帶著一絲驚訝,顯然沒猜到白前還會追出來。


    白前沉聲道:“你沒有要解釋的?沒有麽?但是我認為你有必要向我做出聲明!”


    景西大步邁迴來,在白前麵前停了停,然後重新進到屋內。白前轉個身,靠著門框將拐杖挪到門檻內,艱難的迴身。


    景西就站在不遠處,眼睛盯著白前的拐杖,唿吸間帶著壓抑,隨著白前挪動的頻率而輕微顫抖。


    白前費了半天的功夫才重新坐下來,怒視景西:“一不高興轉身就跑,你什麽毛病!”


    景西臉色尷尬,帶著窘迫之後的慍怒。


    白前問道:“我從馬車上摔下來,爬了幾十米,蹭的渾身是傷,又拿了這個地圖給你,你居然沒什麽想說的?你知道爬行是什麽感受麽?你知道身為一個人卻要在土塊石子上爬來爬去什麽滋味?我當時覺得自己連條畜生都不如!我是早就沒了兩條腿,但是遇到你之前我好好的能走說不定還能跑兩步,你跟我說你沒有要解釋的。你不覺的好笑?”


    景西從沒見過白前發火的樣子,事實上白前也不經常發火,凡事都溫溫吞吞的,好像脾氣很好。如今白前一口氣不緩的質問他,景西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隻順著解釋道:“帝君召你入宮,我教人提前劫了你,隻當做你失蹤,逃開帝君的禁錮。”


    白前嗤笑:“我不覺得用些陰謀詭計有什麽不好,隻是為了自保,而不是去害別人,都能接受。但是景西,你把我放在哪裏?我自認現在我們不算路人了吧?好歹能稱得上相識一場,總要好過路上隨便擦肩過的行人吧?你為什麽不能告訴我一聲?”


    景西有些愣:“你在氣這個?”


    白前搖頭:“我沒有生氣。景天舒是你哥,我不過是個外人,你要拿我換他,於情於理都沒有錯。我被賣了也認了。我隻是有些心寒,覺得我們頭天晚上的酒白喝了。”


    景西看著白前,雙唇色淡,開開闔闔,腦子裏什麽都想不出來。


    白前又輕不可聞的歎了口氣,直白的講道:“我原先對你是挺有好感。你對我好,從一開始就護著我,還一直救我幫我。我對這樣的友善沒有抵抗力,以為我們的關係真的挺好了。現在想想,你……”


    “多留幾日,我親自送你。”景西打斷白前的話,丟下這麽一句,走掉了。


    ……


    這人的腦迴路永遠有一條“我不想繼續對話了我就可以立刻閃人”的分支,隨時隨地都能實施。


    兩日後,景西重新出現,換迴了他一貫的墨色衣靴。隻是慣常穿的長袍換成了短打,發髻上一根朱紅木簪,樸素不顯眼。


    白前還沒理解他這個打扮的含義,景西牽了匹馬栓在門前,說道:“騎馬混出城。”


    白前黑線:“你怎麽不問問我能不能騎馬?”


    景西卻不問,悶聲道:“那你多再留幾日,我想別的辦法。”


    白前無奈擺手:“我忍忍吧,但是我自己肯定保持不了平衡。”


    景西沉吟片刻:“我同你騎一匹。”景西猶豫了下,還是接道:“還需要你偽裝一下。”


    白前見他取出件木雕放在地上,湊進了細看才發現是義肢。由兩塊木頭拚成,小腿與腳掌相連,半截大腿獨立出來,和小腿之間用根鐵條貫穿在一起,能做彎曲的動作。


    景西道:“天舒隻能畫出如此的。不需你走路,且帶上,使你看之無異就好。”


    白前權衡再三,解開褲腳褪到大腿根處,殘端暴漏在空氣中,也直直的撞進了景西眼中。


    隻是看了一眼,沒由來的竟是心驚膽跳,景西快速挪開了眼。隻是殘端的形狀卻一直在眼前,怎麽都忘不掉。


    白前先用繃帶將殘端裹了極厚的一層,又墊了柔軟的棉布,才將殘肢套進去。然後將那個笨重的義肢綁到腿上試了試,白前對景西道:“這個沒有腰帶懸吊,很容易脫落。”


    景西一驚,發現自己已經是渾身冷汗,腦子裏一片叫囂聲,間或能聽到悠遠的一聲長歎。景西並不看白前,隻覺得某句話在腦子裏翻來覆去,來迴碰撞。


    白前叫了景西一聲,景西迴頭猛然迴頭,視線不自主的就往他腿上落。白皙的大腿,卻在半中間硬生生變成淺黃的木頭。景西終於想到了,那是白前的一聲歎息,伴隨著話語而出。


    礙眼。


    那邊白前看景西的神色就全明白了,放下長衫遮擋住殘肢,將那木頭取下來遞還給景西。景西愣愣的接住,當他不願意帶。白前壓低了聲音,說道:“我需要把這個綁在腰上,這裏加布條。”


    景西低頭,慌亂的“嗯”了一聲,轉身出去。白前靠在椅背上,表情終究還是淡了下來。


    木質沉重,白前帶上這個之後,行動更加艱難。景西翻身上馬,彎腰架起白前,將他拉了上來。白前無法掌握平衡,本能的就去抓景西的衣服。


    出了小宅,正是熙攘的大街,隻是四下裏有不少士兵在巡邏。白前問:“那些黑衣人有沒有來?”


    “沒。他們行事向來縝密,已被戳穿,必定不會再來。”


    白前問:“‘他們’是……明家?”


    景西停頓了片刻,“嗯”了一聲。


    果然沒錯。白前繼續問:“明家到底想做什麽?”


    “不知。”景西揚手勒馬,在城門前的長隊停了下來,微微側頭,低聲道,“如今城衛不單單是景府手下,其間有帝君親衛輪班。你……腿難受,先忍耐一刻。”


    說著,景西拉著馬走上前。小兵拿眼睛斜睨景西,喝道:“下馬下馬,通通要下馬檢查!”


    白前心裏一緊,卻見景西目中寒光,嚇的那小兵一個激靈。旁邊早有景西安排的自己人,拉拉那人的衣角,低聲道:“帝君和城主要找的是個沒腿的瘸子,這倆人手腳齊全的,肯定不是啦!”


    那小兵伸手欲摸白前的腿,被景西一把捏住,差點掰折了手腕。小兵疼的嗷嗷叫,旁邊的人忙道:“爺!爺別生氣!這人沒惡意。這就放您出去!”


    景西一甩手,將小兵丟出老遠,老神在在的出了城門。隨後疾奔數十裏,景西才勒馬,扶著白前在地上坐下。


    白前臉色青白,指指腿說道:“幫我去掉。太疼了,渾身都發軟。”


    景西神色僵硬,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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