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前有時候看著周圍的襦裙、直裾,懷疑自己是穿到了古中國的某一個架空朝代,但懷元的自然地理和中國完全不同,根本是另一個大陸。


    懷元的麵積比中國要小,呈橢圓形。北暖南冷,一條天河貫穿整個陸地,但水資源卻主要集中在西北風燕。南方桂古屬於高原地貌,平坦廣闊。山脈由東北斜向西南方,起於丹穎,途徑藩溪,末端連接荷酒。丹穎地段多玉石,藩溪有以喬澤林為首的樹林,而荷酒產青石,多荒山蠻徑。


    白前開了另一邊的小窗向外看,隻覺得撲麵而來的氣息更冷冽一些,夾雜著細小的沙塵,打在臉上。沿途的植被稀少,多是堅實的黃土。青色的山就在手邊,始終跟著人的步伐一起前進。


    白前縮迴來,說道:“你們這裏好荒涼啊……”


    景西看他一眼,不讚同,也不辯駁。


    白前抱著手爐,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繼續說:“藩溪還好有樹,刮風沒土。不過蟲子多。”


    景西表情淡然,也看不出高不高興。


    馬車又行了兩天,到荷酒城內時已經是臘月初七。城內全無年關的喜氣,街上不見人影,處處都是死般的沉寂。


    受這氣氛影響,白前說話也不自覺地壓低了幾分,迴頭問景西:“你們這兒……是怎麽迴事?也太安靜了吧……”


    “帝君將至,自然要肅靜清道。”


    白前了然的點點頭:“也對,我們那裏也這樣,領導視察整的特別繁瑣,勞民傷財的。”


    這一路兩人算是慢慢熟悉起來,說話間也自由許多。白前本就不是防備心特別強的人,隻是一直強迫、提醒自己,一旦放鬆,便極容易出差錯。


    這話一出口,景西果然去了平時的麵癱臉,帶著一絲探究盯著白前看。


    白前自覺失言,尷尬的別開臉,解釋道:“不管哪裏都是這樣吧……你要是下去,到一個小鄉鎮的農夫家裏做客,也是這樣的效果。”


    景西斂眉,說道:“我並未說什麽。”


    但是你的表情變了啊……所謂言多必失,白前緊閉了嘴不再說話。


    沉默間,馬車轉了個方向,車夫架著馬車從側門入景府,在一處大院裏停穩當。景西跳下馬車,還未來得及轉身去抱白前,便被旁邊衝出來的一個人扯著袖口拽走了。


    來人身材嬌小,走起路來卻氣勢洶洶,一邊走一邊抱怨:“帝君明日便到達,要入住行宮。你這時候才迴來!你的心是要有多寬!萬一趕不上可如何是好?你……”


    景西甩開那人的手,沉聲道:“葉鳴!女兒家當穩重矜持,你這副樣子……”


    葉鳴轉而也打斷他的話:“可如何嫁人呐?您不是不愛說話麽……這麽家長裏短的媒婆樣讓人瞧見了,您可別衝人亂撒火。”


    葉鳴邊說,眼睛往白前的方向掃去。景西的臉色瞬間僵化,幹咳兩聲,厲聲道:“帝君將至,各類事項都安排妥當了?”


    葉鳴翻個白眼:“早就準備好啦!等你迴來,我們不如洗幹淨脖子等著去死。你別廢話了,快隨我去行宮看看。天舒你帶白前公子去休息。”


    遠處景天舒晃晃蕩蕩的走過來,到了跟前了,還張大了嘴打個哈欠,憋出兩眼的淚。


    白前得了獨處的時刻,立即寫了密信讓暗衛帶迴去,和穆青澗的合作算是完成一半。


    而另一半,就剩下澤木的歸屬權。


    萬株送穆悅觀迴藩溪之後,又奔荷酒來找白前。白前行動總算不再受限,當即帶著萬株出門了。


    帝君入住行宮已有數日,荷酒城內稍微恢複一些人氣。隻是民眾行動間都還帶著一絲怯畏,處處都是細聲細語,就連講價的過程也砍掉大半,匆匆付了錢便走。


    白前轉著手輪,問萬株:“穆悅觀還好吧?”


    “嗯,跑到半路遇上個小公子,拿鞭子抽了那小公子一頓,就迴家了。”


    “……”白前為那個陌生的小公子點蠟,隻能說道,“沒事就好。迴去我得跟她道歉,還有穆青澗。”


    萬株停頓了下,迴說:“公子未生氣,他說您這一路勞累,必定極為辛苦。是小姐不懂事。”


    白前默然的繼續走,心裏有些感動。


    荷酒行宮距離城區很近,正在一個山腳下。幾裏之外開始有士兵把手,白前進不去,隻能晃晃悠悠的進了家茶館。


    進了包廂,白前問:“在丹穎關於房屋朝向利用、采光、庭院布局等方麵的那些東西,能在荷酒傳播開麽?”


    萬株點頭:“需要時間。”


    話音未落,景西忽而進來,語態急促講到:“我幫你傳開!”


    萬株駭的臉色都變了。白前也有些尷尬,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一時接不上話。


    景西繼續道:“幫我個忙。”


    原來帝君有件特別中意的白玉鎮紙,無論何時一直隨身帶著。景天舒混進行宮內四處遊走玩樂,趁著帝君午間小憩,溜進書房內翻看字畫。一個沒留神,把那個鎮紙給摔了。


    鎮紙磕了個角,帝君盛怒,要斬了天舒。景西作保,說會獻上極品文房四寶,才暫時留了天舒一條命。


    景西的表情再沒了以往的淡定從容,眼眶微紅,強壓著聲音道:“天舒如今在刑牢裏,多一刻便要多糟一分罪。白前,你腦中裝著那麽多新奇玩意,我求你幫幫他。”


    白前被這樣的景西嚇到了,愣了半天,直到景西雙膝前驅準備下跪時,才迴過神。


    白前忙拉著景西的胳膊說道:“能幫的話我肯定會幫。你別著急,我們先商量一下,肯定會有辦法的。”


    景西盯著白前看了半天,緩緩點頭。


    不用傳聞白前也知道,當今君主元褚是荒淫無度的貨色,終日隻想吃喝玩樂,任由各大家族壯大勢力而無動於衷。


    這樣的人,喜歡的東西必定不會是平和溫婉類的。再看他一向喜愛穆青澗所畫器具,大多是豔麗繽紛的色彩,視覺衝擊強。


    白前反反複複想了許久,才對景西說:“我有個猜想,但不知道能否成功,需要試試。你先叫人用純銀鍛造出文房四寶出來,按照我畫的圖,留出凹槽空白。”


    葉鳴接了紙便立刻去找人,景西皺眉問道:“文房四寶向來以文雅素淡為主流,用純銀……能行麽?”


    白前道:“帝君如果扒著這一個借口來為難你們,那不管你拿多好的東西給他,他都會挑出來刺的。你不就是因為這個才來找我的麽?所以現在隻能從‘奇’來下手,不管他覺得好不好,先震住他,讓他覺得新奇,擱不下手,就好辦了。”


    景西還是有些憂慮:“但這純銀隨處可見。”


    白前點頭:“所以要試試我說的那個東西。唔……我們那裏的人都特別喜歡,沒這玩意就別想娶媳婦。但不知道能不能畫出來,你讓我想想。”


    景西也沒閑工夫去糾結“我們那裏”是哪裏,立刻讓白前動手。


    白前說的是鑽石,雖說這個時候拿出來有點惡俗,但說不定一排鑽石亮出來,直接閃蒙了那個帝君。那天舒就有救了,自己也算對得起景西一路的照顧。


    他沒買過鑽石,但畫過不少,所以一顆鑽石的高光陰影該如何分布,白前很清楚。此刻就照著印象中的那個樣子來畫,很快就能畫出來。


    問題在於,白前需要用g筆勾邊之後,畫才能成真。但這一副素描,必定是g筆無法表達出來的。


    景西看他的眼神越發焦躁,白前端著腦袋看著眼前的鑽石,也是一籌莫展。拎著紙來迴晃晃,沒有反應。試著將碳的化學公式標上去,還是沒有反應。


    各種方法全部試過,白前忽然問景西要匕首,景西二話不說遞給他。白前將指尖割開個小口子,往那顆畫出來的鑽石上擠了兩滴血,就是疼的倒抽涼氣這個過程,眼前一閃。白前揉揉眼,忙伸手去摸,那鑽石竟然真的從紙上冒出,變成真的!


    紙張還留在原地,紙上畫了鑽石的地方變成個窟窿。


    白前捏著那顆鑽石來迴看,光澤度不錯,放在陽光下絕對夠閃。白前將鑽石遞給景西,笑道:“就是這個,叫鑽石。一排放在一起的話,很耀眼的。銀器上留了凹槽的地方,全部鑲上。”


    景西指尖用力,那顆鑽石便從中間裂開,變成兩半。


    白前:“……鑲的時候小心一些,別弄碎了……”


    景西點點頭:“你多畫一些,留作備用。”


    白前也不抱怨,提筆便畫。


    景西站在對麵,白前的表情透過閃爍的燈光,看不太清。隻是那個月白色的輪廓伏在桌上,被燈光打出一層柔和的圈。朦朦朧朧,好像要融於夜色中,卻又堅定的存在於世。


    他一向認為白前是弱小無力的存在,所以嫌惡他的無能,對不得不與之交好這件事感到憤懣不平。因此對他好,卻連話都不願同他多說。如此矛盾。


    然而此時一幕幕的迴頭去看,卻找不到這個印象的根源。從一開始,白前就試圖在這些家族勢力帶來的漩渦夾縫中生存立腳,縱然勢單力薄,也拚了命的向前遊。


    景西突然覺得,這人弱的不怎麽讓人煩了。隻是,立場決定了彼此腳下的位置,所處環境也牽扯著前進方向。


    不管對誰來說,這都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白前認真的畫著一顆又一顆的鑽石,忽聽背後傳來景西的聲音,低沉,像吟唱中的輕歎。


    “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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